话音刚落，轻盈脚步的主人终于现出身影来。
随之，视野大亮。
付良眯着眼睛适应着明显强烈起来的光线，顺便也打量着他们口中的女侠。
只见对方只是一个身材纤细的窈窕女子，面上遮纱，看不清真实面容，只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自其中射出洞彻人心的清光。
她与她身边的提灯女子皆着白衣，在这蕴凉的地窖中，仿若年少时期夜晚睡不着时，才能见着的、从窗外投进来的银白月光，倒不似付良想象中的惯常女侠模样。
“你的家人……都死了。”苏青云简明扼要，清冷的声音中藏着无限悲悯。
付良狠狠一震，随后不可思议地抬手指向自己：“女侠是说……我的家人？”
“不然呢？”
绿芽的面上也遮了白纱，一句带着火气的话出口，吹动白纱，微起又轻落。
“你、你怎么能……”付良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
“你想什么呢！”绿芽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们主子是去保护你的家人的，却没想到去晚了一步！他们已经都……”
绿芽的声音由气愤转为低沉，说到最后，还隐隐染上了哽咽。
付良的神情复杂而迷惑。
“呵，原来你小子是为人办事的啊……”那酒坛中的虚弱声音再次开口，“女侠向来恩怨分明，珍视生命。不饶了你，但一定会救你的家人。”
“不过，看来你家人的命并不好……唉……”
那原来就虚弱的声音，更加虚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那嘶哑声音也开口搭腔道：“女侠，我的家人……”
苏青云冷淡转眸，微微点头：“已经送出城去了。”
说着，苏青云将一封信拿给他看。
那人颤抖接过，看后不禁泪流满面，口中喃喃而谢：“多谢女侠……”
付良心惊肉跳地看着，只见那人每说一个字，就扯动那风车一次，两句话说下来，脖颈的鲜血淋漓而下，蜿蜒进胸膛中。
苏青云对此并无悲悯之情，便转过头来又对付良说道：“我不需要你招认，也不需要你忏悔，我来只是告诉你，你家人的情况。”
“按我这里的规矩来说，到这里来的人，我已经都查清楚了。帮你们妥善安置家人，也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安心在这里受刑赎罪而已。”
“只不过你的家人……”苏青云略皱了眉，转过身去道：“算我坏了规矩，便先给你上一个轻缓的刑吧！”
说完，苏青云便抬脚欲走。
付良神思混乱间急忙喊住她，问道：“女侠可否知道，我的家人为谁所害？”
话落，付良的视线中，苏青云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犹豫地看向他，似是在考虑，要不要与他说明实情。
好似，她救过那嘶哑声音的家人，还真的没有遇到过如他家人这般失手的情况，一时倒找不到惯例来应对。
付良不免提起了一颗心，期待地等着苏青云的回话。
良久，苏青云才皱眉问道：“你是为宫里人办事的？我看那些杀人者倒不似一般杀手，个个看似柔弱不堪，却出手狠绝果断，说话也是尖声细嗓。最后去了现场的官差却定性为盗贼所为……”
付良不由浑身一震，软瘫到地上。
“宫中……还真的是他……”他失神喃喃，声色痛苦地捶地道：“我已经答应过他了啊！我答应了不会乱说话的啊！”
绿芽红了眼睛，说道：“你老娘她们死得很惨，人首分离，连你那六个月大的娃娃都是……那血染了一地，官差进去的时候，哪个不洇湿了鞋底？”
付良再也承受不住，浑身都悲痛地抽搐起来。
“先给他一个轻缓的刑吧……”
苏青云略带不忍地最后说道，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绿芽擦了擦眼泪点头，在苏青云走后，提着绣花风灯走向付良，尽量冷硬了声音道：“你家人惨归惨，可你开一个伊人苑残害无辜少女性命却也是事实，我便先给你上个锁墩吧……”
说完，绿芽便将绣花风灯放在地上，自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付良旁边的一个大黑木箱子。
付良恍惚回神，伸起脖子看了一眼箱子里所谓的锁墩。
只见一条手臂粗的锁链中间有一个项圈，锁链两边各连着一块看着就沉重无比的巨石。
付良侥幸心想，这锁墩一看就沉有千斤，这姑娘拿得出来吗？
谁知绿芽毫无停顿，开了黑木箱子以后，两手便分别拿住了那两块巨石，将那沉重的锁链自黑木箱子里带了出来。
锁链“铿”地一声落在地上，发出震耳的铮铮之声，付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随着那余音颤动。
绿芽将巨石轻放在地上，蹲下去开了锁链当中的项圈，便朝着付良走来。
付良不由得蹬着脚往后直退。
此时此刻，他终于彻底相信女侠，也彻底相信了女侠所说的话，连心底最后一丝存疑也没有了！
“不要，不要过来！”
付良已经吓得涕泗横流，可无奈他的身后早就抵到了墙壁，所以他退了半天，实际上并没有退离半步。
倒是绿芽拿着项圈，一步一步地缩短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付良惊惧大喊，“女侠，护城河里的女尸不是我杀的，小人手里从没有沾过一条人命啊！”
绿芽没有停止脚步。
在这里，似乎真的没有一个人想听他招供。
可付良却是不停，他知道，那项圈一旦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那他就会被那两块巨石给活活称死。
就算自己不被称死，三十条鲜活的人命啊，女侠的怜悯又能撑得过几日？
说不定明日便换了别的酷刑。
更何况，女侠之前本就说了个“先”字！
“先给他一个轻缓之刑”，那后呢？
付良不敢想，也不愿想，他本就没有碰过那三十条人命，只是挂着个伊人苑户主的名义而已，他凭什么要受刑？
他之前咬紧牙关不说，是担心自己的家人被那位大人报复灭口，可如今……
他到底凭什么为他揽下自己本没有做过的罪责，甚至还早早地就赔上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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