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问题才出口，刘弈自己也看到了。有一具MDS-84不知是因为机械故障还是操纵失误，被自个的脚步绊倒，向左倒下。行进中的士兵们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被逐个压倒，有人想爬起，有人想推开压住机体的战友，后排的士兵拿不定主意是绕开还是从前排身上跨过，场面乱作一团。
有个别人失误很正常，天朝的阅兵式上也出现过，可弄到现在这副场景，两年的队列训练似乎没起到应有作用。
“这，”加兹上士满面通红，“让你们看到丢脸的一幕。不过请放心，捅出乱子来的那家伙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我们的纪律执行得很好。哎，上午就应该喝茶的……”
处罚？刘弈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个银色头发、穿着草绿色野战服和高帮军靴的军官大步走向混乱中的士兵，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手下。隔着不下五十米，刘弈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此人散发的怒意。
作为罪魁祸首的MDS-84里的士兵被从动力甲中揪了出来。是个身材健壮的小伙子，估计不比陆菲和路程大几岁，稚嫩的脸上满是愤怒、不甘与倔强。他似乎已经受过伤，刘弈注意到士兵脸颊上的青肿，是伤势影响了他的动作吗？
衣角被人拉住，是陆菲。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士兵：“不，不是那样的，不是他的错。”
才想问个明白，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响起。刘弈循声望去，士兵的上衣被人剥去，双臂被两具动力甲架住。银发军官手持皮鞭，正一下下向士兵赤裸的脊背抽去。皮鞭划破空气又撕扯人体，在士兵并不宽阔的后背留下道道血痕。血沫飞溅中士兵惨叫练练，周围的人似乎习以为常，没人上前帮这个可怜人说话，军官骂骂咧咧没有停手的意思，加兹上士，另外三名总统的卫士，还有其他的士兵就那样看着，看他们神情甚至津津有味。
陆菲捂住眼睛，转过身去，不忍看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刘弈心跳加剧，怒意上涌。打骂下属是军队中最丑恶的行径，如今已是2018年，没想到这一陋习仍然在正规军里出现。他没有对圭亚那军方抱多大期望，但也没料到过他们如此堕落。军官与士兵之间的矛盾、逃兵、开小差甚至调转枪口，那家伙抖威风的同时一点没考虑过这些弊端吗？
“蠢猪”、“笨狗”、“贱种”，军官边打边骂，紧绷的脸上怒气丝毫不减。“连路都不会走，”一鞭，“一个人影响了整个队伍”，第二鞭，“你是存心以下犯上，”又是一鞭，“这次要让你再也不敢——”
“不对！不是他的错！”
话语清脆而坚定，是陆菲。虽不响亮，已经足够全场把注意集中到她身上。有一瞬间，女孩的身子畏惧似的向后缩了缩，但这仅仅是一瞬的事，她咬着嘴唇，努力挺起胸膛，迎接上百道各异的目光。
军官停下挥动皮鞭的手，扭头望着陆菲目露凶光：“你说什么？”
看军官的架势，鞭打部下士兵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愈发愤怒，而且正在为愤怒寻找新的发泄对象。陆菲脸色发白，她从未感受过这般压力，双唇翕动着在说什么，可声音太轻，连身旁的刘弈也听不真切。在这种场合，能开口就是莫大的勇敢，刘弈知道自己上场的时候到了。
“别怕，我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表现得太过亲昵，一句提醒已是极限。接着他走向军官，坦然面对充满愤怒的注视：“这位教官，请你停一下，再打下去，搞不好要出人命了哦。”
军官的个头比刘弈稍矮，这令他皱紧双眉：“你说什么？”
“我是说，是人都会犯错，训练中的失误很常见，世上最优秀的军队中也无法避免。这位士兵，”刘弈瞥了眼挨鞭子的士兵，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假如是存心捣乱或者以下犯上的话，何必在队伍里认认真真地一同训练这么久呢？”
“你，”军官磨牙嚯嚯，“同情这个家伙吗？”不等刘弈回答，他抬高音量，“我不知道在你们天朝里是什么情况，但在我们圭亚那军队中，犯了错就必须受罚！”
“天朝一样会惩罚不听话、开小差的士兵，但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很可能从没人敢这样反驳他，军官脸色铁青，头顶仿佛笼罩着雷暴前的乌云：“过分！你说过分！这个人接受训练已有两年，至今连最基础的队列都走不好！所谓步兵，是要集团才能发挥战斗力的兵种！单人的作战素养并不重要，一具先进动力甲的性能差距远远胜过那些射击和体能训练！步兵，重要的是团结，是服从！换句话说，他们只要成为机器上的螺钉就可以！而现在，有人连螺钉的角色都扮演不好，你竟然觉得教训过分？”
“但，但那不是他出错的，”陆菲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虽然畏畏缩缩，仍然把话说出口，“不是他，不是的。我看到有人推他，有人绊他，所以他才摔倒。我看到的就是那样。”
“你说什么？”
被军官盯着，陆菲浑身发抖：“我，我是说，有人陷害他。您，您，您可以问他本人，问他身边的人。我可以作证，我看到是他身边的……”
她想指认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被军官粗暴地打断。军官踏上两步，几乎贴上陆菲身子：“那些都不重要。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孩，竟然敢指摘我军的训练，这我姑且不论。这个士兵受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便被人陷害，为何受陷害的不是别人，每次偏偏都是他？所以是他造成了这一切，仍然是他的错！”
教条死板、颐指气使、刚愎自用、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一时间不知多少词跳进脑中。对陆菲大吼大叫比对他自己更叫人难以忍耐，刘弈压住上涨的火气：“原来如此，不惩罚捣乱的士兵，反而拿老实的受害者开刀。难怪你们的士兵入伍两年还在穿着动力甲，在连基本设施都没有的场地上像驴子一样来来回回浪费时间。”
“你敢嘲笑我的士兵？”
“我不是在嘲笑士兵，”无可救药的东西，刘弈心想，“你刚才说的没错，我是在同情他们。别搞错，鞭打还是别的体罚虽然过分，还不到需要同情的程度；我同情的是被无能的教官以一知半解的方法坑害的士兵们。比起他们，贵军的教官更需要接受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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