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当然说不出自己哪里不满。
若他只是把沈清石当做师尊看待, 若他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弟子, 这样的做法确实算作手下留情、确实算作圆满。
可他不是。
顾承安渐渐了然，原来就算是山洞里一场情|事过去, 原来就算是他已经亲口表明了心意，师尊却还是只想把他当做一个弟子看待，“为什么？”他忍不住出口问, “为什么师尊明明什么都已经知晓, 弟子的心意、弟子的身份，弟子的一切在师尊面前都已经没了遮掩，可师尊还是, 一定要将这一切全部抹平？”
沈清石负于身后的手微微一动, 他脚尖一转, 面向窗外才说：“修道之人，无需将俗事看得太重, 你如今还小, 分辨不清也是情有可原，待你年岁渐长, 自会明白。”
“我不会明白！”顾承安又抬手抓住了沈清石的手臂，他双手用力, 像是牢牢扣住掌心的浮木，一字一句都是真情实意，“我也不是分辨不清, 师尊为何总要把我对师尊的感情与俗事混为一谈！”
沈清石闭了闭眼。
他清冷如雪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无奈, 但转瞬即逝, “那你想如何？”
顾承安一怔：“什么？”
沈清石单手扶着窗框，语气不变再问一句：“你不想留在万剑宗，却又不愿意离开万剑宗，对我亦颇有微词，”他说到这双眸一转，将目光落在了顾承安身上，“我在问你，你想如何？”
顾承安没想到沈清石会这么问，他双手下意识松了力道，又下意识把力道收得更紧，喃喃道：“我想，我想留在师尊身边……”
沈清石道：“我曾说过，从此后，你做事但凭自己喜好。”
“可，可是，”顾承安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有些怀疑自己是想岔了，却又迫切期望自己没有想岔，所以声调发颤，“我不想师尊将我视若无物……”
沈清石一双黑眸深得看不见底，他又问一句：“那你想如何？”
顾承安一颗不安分的心险些跳到嗓子眼儿，他怕自己一开口，眼前的梦境会在顷刻间坍塌，他怕这场梦境一醒，他又会听到有人无情道出那句‘你既然是妖，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沈清石的弟子’。
沈清石静静看他，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你不愿说。”
“我，”顾承安喉咙发紧，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声音却细弱蚊蝇，“师尊，不论我想如何，师尊都会同意吗？”
沈清石薄唇轻启：“你想说什么。”
顾承安松开一手，他手指猛然一颤，然后再往上抬起落在沈清石的肩上，在后者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时，忽地凑前一步，吻在了沈清石的嘴角。
冰凉柔软的嘴唇印了上来，沈清石眉心蓦地隆起：“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承安狠狠撞进他的怀里，再次吻了上来！
并不算陌生的触感让沈清石反应不及，该有的怒气还未升起，依旧不带温度的两瓣嘴唇已然离开。
顾承安带着决绝的这一吻如同蜻蜓点水，也已经足够出格，他抬眼去看沈清石的反应，见对方脸色冷峻一如冰雪，才涩声笑道：“师尊此时便知，弟子究竟想要如何了。”
沈清石心中有点滴异样，因这异样，他没有说话。
顾承安继续说：“师尊说，日后弟子做事可以只凭心意，那若是，弟子想要追求师尊，想要同师尊结为道侣，是否一样可行？”
他还是对沈清石口称师尊。这是十四年来的习惯使然。
沈清石无言良久，才道：“松手。”
顾承安偏偏不想这么做，他说：“既然师尊不再要我这个弟子，你我已经没有师徒名分——”
他的声音与记忆里山洞中那一段表明心迹的声音突然重合，沈清石再次闭了闭眼，他说：“松手。”
顾承安住了口，却没有松手。他牢牢抱住沈清石的腰背，把自己的脸紧紧埋在沈清石的胸前。
他已经看出了沈清石冷漠之下的放纵，然而并不确定今日之后的冷漠里还会不会继续带着放纵，是以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松手。
沈清石确实不是真正的冷漠。
“你想让我接受你的心意。”
顾承安立时抬头，他眼中没了痛苦，还留着忐忑：“这是弟子的心意，如果师尊能够接受，弟子自然欢喜。”
沈清石再次沉默了。
良久再过良久，他第三次说：“松手。”
他说完这第三次，顾承安愣住了。
蛇妖眼中残留的微弱的期待终于彻底不见，他浑身僵硬，五脏六腑都冷得吓人。这一次他不再反驳，也没有力气再去坚持，在沈清石话音落下后不久，便真的松开了手。
沈清石于是淡淡对他道：“回去歇息吧。”
顾承安还有无数个疑问想问，这些疑问化作怒吼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让他头疼欲裂，脸色肉眼也可见地难看起来。但终于，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只垂首抿直了没有血色的薄唇，艰难对沈清石行了一礼，无声告退了。
此时的他，无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清石没有注意到顾承安的神情，只在房门重新开合后走到蒲团前坐了下来。不过他坐下并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静心。
可惜总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沈清石盘膝坐在蒲团上凝神静气不过半个时辰，寝殿的房门就再次被人扣响，但来人显然没有什么耐心，他敲门只是为了提醒沈清石他已经来了，而不是为了让沈清石为他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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