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紧接着便是张狂的哈哈大笑声，伴着金铃越传越远，直至彻底远离神州。
彼时胡翟正坐在齐王府门前玩耍。晴光潋滟，身旁的小秋扎着两丸小髻，正一板一眼地教胡翟剪一只金鱼。
今日安子要随顾医师出宫问诊，便早早把妹妹托付给了阿冉和阿碧照顾。
小秋由哥哥抚养长大，性格内敛，倒和不会说话的胡翟一拍即合。胡翟听她说能剪出同闲庭湖中一样的锦鲤，便连连央她教自己。
两个人在书房和东厢探宝般一阵搜寻，找出了平日李元吉不常用的金粉宣纸，又由胡翟摸出一把金剪，两人便欢天喜地玩起来，剪废了的纸一堆堆扔在脚下，也没人在意。
等李元吉下午回府时，廊前的废纸已成堆成片，而剪好的那些不止有金鱼、窗花，还有好些花鸟草虫，被当做珍宝似的一张张仔细夹在书中。
两个人背对着他，并未察觉有人到来，还在意兴冲冲地剪。
已经逐渐习惯了额角抽痛的感觉，李元吉无奈地弯身将废纸收起，却在走近看到胡翟手中那点金色时脑中嗡地一声。
红宣上展出一朵田田荷叶，胡翟正凝神细剪着，猝不及防被人用力抓住胳膊扯过身去，对上李元吉一双被怒气染红的双眼：“谁许你动我的东西？！”
他面色可怖到几乎有些扭曲了。胡翟从未见过李元吉这幅样子，吓得嘴唇微颤，一双眸子顿时浮上朦胧水汽，可碍着小秋还在旁边，只是连连摇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元吉劈手将剪子夺过，听到胡翟从口中冒出小兽般“呜”的一声。他丝毫没有心软，转身回屋，重重摔上了门。
春天黑得还很快，安子赶在落日前把小秋接走了。
胡翟站在门边，看小秋被哥哥牵着手离开，挥舞的手一点点失了力气，垂落下来。
东风府四处亮起灯烛，唯独西厢仍是漆黑一片。
李元吉连晚膳都未用，阿冉这一下午不知甩了胡翟多少个凶狠的白眼，将她弄得心里更加惴惴，此时正捧着阿碧塞给她的雕花食盒，连连徘徊在门外不敢进去。
胡翟终究担心食盒里的饭凉掉，齐王吃了要腹痛。她鼓足勇气，轻轻地拍了拍门：“齐王……”
里面没有回应。
是睡下了吗？胡翟有些茫然地想着，做贼般蹑手蹑脚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床幔已经放下，层层叠叠的，看不清内里。胡翟将食盒放在桌上，踮着脚悄悄走过去。
平日里她是最害怕黑暗的，现今知道齐王在那，心里竟连丝毫的恐惧都未曾想起。
层层薄纱被拨开，李元吉正背对着她侧卧在床上，衣袍都未脱。
胡翟屏住呼吸，想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只是刚伸出手便听见李元吉冷道：“你做什么？”
“我，我……”胡翟吓了一跳，险些从床沿翻下去，“齐王大人要不要用晚膳？”
驴唇不对马嘴。李元吉坐起身，面无表情道：“滚出去。”
“我做错了！不该动齐王大人的东西！”胡翟垂着头，脖颈弯出线条，“齐王大人不要、不要生气，也不要不吃饭。”
她一连说了许多不字，听得李元吉心中烦躁，面色阴沉得风雨欲来：“让你滚出去，听不见吗？是不是赏你几日好脾气，便让你觉得在我这是无法无天了？”
忽然想起什么，他唇角又勾出一个堪称残忍的弧度，眸中明明灭灭：“还是你现在知道有了两个追随，真把自己当做胡王，愈发恣意了？利用完了好港口便赶紧找下家，我倒眼拙，没看出你手段这么厉害。”
他毫不留情，冷言冷语的话锋化作一把把利刃扎在胡翟身上，疼得她直落下泪来。
“我说过，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李元吉紧皱起眉，“这点伎俩你留着到胡盛那里去使吧！”
他冷漠的眼神终于击垮了胡翟脸上最后一丝脆弱的笑，窈窕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是不是无论怎样做齐王都不会原谅我？”胡翟终于崩溃地大哭出声，“我不会说话，齐王便要将我送出宫去，我害怕，所以石子再硌嘴也忍住了！夜里我开窗，冻得齐王腿疼，我就搬到东厢去，不想让齐王连觉都睡不好。
我忘、忘记在外面不能说话，齐王接连好几日不搭理我，盛叔一来你便立刻答应让我走……今天我想给齐王剪些鲤鱼，又乱动了齐王的剪刀……”
“我好像只会惹齐王不高兴，只会让齐王讨厌。”
胡翟两只小手用力按着眼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不要那么讨人嫌，却完全控制不住。
她主动退几步拉开了距离，下定决心般哑着嗓子说：“齐王问我有没有后悔过，怎么可能后悔！你对我那么那么那么好，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要能让你笑一下我都好高兴……
可我怎么也做不对，所以若是、若是你真的烦我，就把我送到盛叔那里去吧。”
她形单影只，仿佛立在断头台上，只等判官一声斩，便决绝地将脖子展露出来。
静默中，李元吉怔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胡翟竟是这么想的。那些他想都不想便直接划为撒娇耍赖闹脾气的举动，原来都是胡翟所能想出的最妥帖的照顾和关心。
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胡翟给自己受了这么些委屈。
说到底不过是一把剪刀，借题发挥、蛮不讲理的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知道她对自己无比依赖，毫无城府，却偏要次次试探，甚至说出那种伤人的话来。
看着胡翟倔强又忍不住委屈的脸，李元吉忽然在心里认输了。
“我哪有那么好。”他轻轻叹了口气，“真是看不透你的脑袋瓜……”
他伸出手去想摸一下胡翟，却被猛地躲开了。
女孩像受伤的小兽般红着眼睛瞅他，一躲再躲，几次之后终于乖乖地被他拉住，得寸进尺地猛扑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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