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古秦淮这一段都被收纳在夫子庙景区里,永远人头攒动,永远彩灯晃眼。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这个“文化节”,那个“美食节”什么的。
从前的时候,陈成喜欢和狐朋狗友在这里撸串哈啤,等景区重新翻修,换上了一水整齐的水泥地面乃至冰凉的大理石面后,陈成就不大喜欢来了。
谁愿意每天吵得耳朵疼,挤在水泄不通的景区里,看着那些虽然高大壮观,却少有古意的地方呢?
对庸俗的小陈来说,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那些窝在街头巷尾旮旯角落中的小吃店渐渐都找不到了,更加没有吸引力了。
眼前,倒真的是古意盎然,再“纯正不过”的秦淮景色了——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了。
今晚来的船很多,挤得不宽的河道中满满都是。
有的人嫌拥挤,往远处划了一点,但大多数船只还是簇拥在一块儿。
现状无法改变,于是咿呀咿呀的桨声也都渐渐停了,大家便这样过一夜吧!
很不幸,陈成的小船也是划不出去的那一艘,他倒是无所谓,顺便还能听听东边船上的小妞唱唱曲,西边船上的人讲讲劲爆的八卦——
比如天子让寿王妃出家为道是要“一朝选在君王侧”云云,听得陈成哑然失笑。
这特么我9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还当什么新奇事来胡吹。
飘着荡着,那熟悉的旋律又飘入耳中: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是的,《玉树后庭花》,又是《玉树后庭花》。
陈成听得心中一阵厌烦,可恐怖的是,这首歌不仅在陈朝未灭亡的时候在唱,隋朝的时候在唱,本朝在唱,一只到宋朝的时候还在唱呢!
要不然哪来王安石的“只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呢?
说实话,陈成对伎女们唱这歌并没有什么鄙夷的,对她们来说,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首歌而已。
比之《玉树后庭花》,他现在更讨厌谈起《泊秦淮》。
仔细品品的话,陈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除了在后人看来名字误以为有点污之外,本身写得很好啊!
“后庭花”本是花名,生长江南,庭院中栽培,故有此称。盛开白花时,树冠如玉一样美丽。
乐府民歌中本来就有这只曲子,陈叔宝只是填上了新词而已。
后主生活奢侈,不问政事,就喜欢这些艳词,或者在宫中与嫔妃近臣游宴。
当北方已经统一,隋朝大军渡江南征,陈叔宝还相信王气在金陵,长江天险牢不可破——
这话听起来非常令人熟悉的样子,貌似每位在金陵的亡国之君都这么说过。
等金陵城破,韩擒虎率兵入宫之前,后主的妃嫔们仍临窗靓装,倚栏小立,风吹袂起,飘然若仙地唱着这首艳歌,不知大祸临头。
最终陈叔宝只能带着他最宠爱的两个美人张丽华、孔贵嫔,躲进了景阳宫的枯井中,被生擒活捉,留下了千古笑柄。
这故事耳熟能详,加上杜牧王安石的两篇名作,以至于后人听到《玉树后庭花》之名,都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风邪曲,一旦有人唱了就是亡国灭种之兆!
其实真的没那么夸张啊!
诗中写出了后主嫔妃们的娇娆媚丽,堪与鲜花比美竞妍,哀怨与悲凉,尤其能引发人的共鸣。
嘴上说着这是“亡国之音”,后来人仿效这诗作法的,可不在少数呢!
你再看写美人们应召见驾时的情态,仪态万千,风情万种,“乍不进”与“笑相迎”的鲜明对比,都把这些女子为求讨得君王青睐的形象写得格外真实——
也只有这种高富帅、富二代才有这样的同感吧。
所以不先入为主地看的话,就能发现它也有可取之处。
后人甚至认为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宫体诗的最高水平,比之南唐后主李煜在亡国之前写的那些艳诗犹有过之:着意于从侧面、动态的角度去描写,力求舍形而求神,诗中所用的“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的描写都极为生动传神;二是全诗结构紧凑,回环照应,景与人相互映衬,意象美不胜收。
也可以说,陈后主就和李煜、赵佶等同行差不多,虽然是一个糟糕的皇帝,但却是一个具有一定艺术修养的诗人。
这些话难道不是很有道理吗?
可是陈成信服了,当今天子却不。
陈成回想起开元二十五年初的某次宫宴。
小陈如同往常一样,陪侍天子左右,一旦天子有什么吩咐,小陈便拿出他的妙笔(抄袭),为皇帝献上好词佳句。
那时候他非常顺风顺水,几乎所有的运气都在那大半年中使用尽了,到那一天,隐患爆发。
不知道是哪个人开的口,把话题引到了都城的选择上,有的说洛阳是天下之中,最宜为都城;
有说关中富庶,易守难攻;
当然,这两个在大唐都是都城,比来比去无非是左手右手哪个强的无聊问题而已。
不知谁不无调笑地说起金陵建都的王朝都很短命,就是因为金陵虽然“虎踞龙盘”,有“帝王形势”,奈何当年秦始皇开凿了一条秦淮河,泄了金陵的王气,以至于在这里建都的只能是小朝廷,难有大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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