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专家也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大环境破四旧，打倒知识分子，传统文化被破坏和贬低。
这样的情况下，能继续进行考古工作，已经是有人在保驾护航的缘故了。要说能投进来多少经费，那是不可能的。
“我和白老爷子也说了这事，其实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哪天无法支撑，大好的进度只能半途而废，”董专家说着，被青菜粥煨热的心又凉了不少，“到时候会是何种情形，我们都难以预料了。”
楚婕心里也有些怅然，董专家和白老爷子这样的人，是真正有赤诚之心的。他们用一颗没有半点杂质的心去看待历史和文化，奈何这样的赤诚，竟成了别人的欲加之罪。明明是颗公心，却要像守护秘密一样去成全这份热爱。
“董专家，我并没有什么本事帮你们争取经费或者延长考古研究的时间。但是，我以前学过一句话，叫做开源节流。考古队经费不够，不能开源，能不能节流呢？”
董专家苦笑，以为楚婕所谓的“解忧”就是提醒他节约使用经费了。但并没有因为楚婕的建议毫无建设性就没给好脸色，反而耐心解释给她听。
“已经是在节省了，如今所有的挖掘、拓印和记录工具，都是我们从单位背来；从兄弟单位借来；从自己的压箱底里翻出来的。大家现在领着的是单位的工资，经费里给的只是补贴罢了。好多人都主动提出了，实在不行就不领那份补贴了……”
楚婕听着不由很是动容。董专家所说的那些宁愿少拿钱也要把项目做到底的人，每天都在食堂里吃饭，和她打招呼，和她说笑。
她知道他们每个人家里的困难和不易：小刘是农村出身，除了要养媳妇和四个孩子，老家里的爹娘和兄弟姐妹都要他接济；老张一辈子没结婚，领养了好几个孤儿，如今孩子们都上学，书本费生活费样样都是钱；赵哥是家里的老大，偏给弟弟们都张罗了婚事，他自己到现在还娶不上媳妇光棍一条……
没一个是不需要钱的，可他们却能为了心中的热爱和理想，说一句“我的补贴不要了”。这才是真正的胸怀，真正的高尚，真正值得安秀萍去学习的人。
“董专家，我是说，把考古队的伙食费节省下来。”
董专家卡壳了：“这，这要怎么，不是，这能怎么节省呢？”
考古队成员有二十来个，峰南县和峰阳县都出动了保卫队，每队有十二个人。所有这些人的伙食费，都是从考古队的经费里出的——地方政府已经出动了保卫队支援了，不可能让人家自带粮草不是？
所以一开始纪东方给出了个办食堂的主意，也算是给董专家分忧了：开办食堂所要的成本，和四十几个人拿着钱和票去老乡家里搭伙，孰高孰低简直不用计算。
可就算这样，四十来个人的一日三餐也不是笔小数目。若是把这笔钱省下来，若是能省下来……
董专家只觉得心又一次沸腾起来了，他盯着楚婕的眼睛里有火，有光。但很快，那火和光就黯淡下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
董专家是个脑子很清楚的好人，这意味着他绝不愿意克扣手下的吃食，绝不会强求别人去牺牲去奉献。
楚婕忙道：“董专家，怪我没说清楚。我一直在想食堂的开支问题，别说，还真的想到一个办法来。我觉得是可行的，您听一听？”
董专家哪可能舍得不听嘛！哪怕不可行，也要鼓励楚婕的积极性啊！
“是这样，我们几个食堂员工呢，都觉得食堂给了我们一份工作，我们也很想为食堂做些什么。我们就是一群农村妇女嘛，哪有什么一技之长呢？倒是小芬，她以前跟人学过发豆芽；还有春兰，她最会做绿豆糕了。”
虽然说到这里还没有显露出如何把伙食费节省下来的端倪，但董专家听得很用心，还不忘了夸奖道：“心灵手巧，这已经是难得的一技之长了。”
楚婕笑道：“我们就想了，能不能把这点长处，用在给考古队做贡献上头呢？可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发些豆芽来添个菜，再做些绿豆糕来甜甜嘴，这是咱们的本职工作嘛，哪里算贡献呢？！”
董专家摆摆手：“怎么不是贡献？你们做好了一日三餐，叫我们吃得饱饱的去工作，可以说考古队的根基就是你们食堂了嘛！”
楚婕简直要飘飘然了：“既然我们这么重要，我们就应该做出些更实际的行动才行啊！董专家，”董专家是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楚婕是真的拿出了所有的功力来攻略他，“我们做些绿豆糕和豆芽出来，给食堂创收吧？”
“咦？”
董专家这一天都有些分心，到了晚上，火急火燎地就去了牛棚，张口就是一句：“东方什么时候结婚？”
老爷子们都没太跟上他的节奏：“怎么突然操心起这事来？”
董专家坐下来，忧心忡忡：“东方不是看上了村里的安大嫂？就是在考古队食堂里工作的楚洁？”
大家纷纷表示没错啊，这事不新鲜啊。
“叫东方尽快定下来吧！可别叫人家跑了！”
没头没脑的，瞬间就调动起了老爷子们的紧张氛围：“什么意思？”
“怎么叫人家跑了？阿洁难道移情别恋了？”
“东方呢？快叫他回来！媳妇都快跑了他得赶紧去找回来啊！”
董专家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楚洁那样的人才，跟明珠蒙尘也没什么区别了。东方既然和她看对眼了，还是尽快定下来，别回头出了什么岔子给错过了，那才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老爷子们早已经把小心心都给了楚婕，所以听董专家这么说着，没毛病啊！主要是周围慧眼识珠的人太少，不然的话，现下也不知道多少人争着抢着要追求楚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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