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宁的眼里，那个坐在被告席上的女孩子已然代入了她自己，而那个西装革履、发顶的头发寥寥的高管则是慢慢的变化成了那个抓紧一切机会对她上下其手的猥琐上司。
当她好不容易沉浸到剧集里面，企图忘掉白天遭遇的所有糟心事的时候，《汉谟拉比小姐》偏偏用这样的一记闷棍敲醒了她。
现实的世界和剧集里面的世界微妙的、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了一起。
聚集刚刚拉开帷幕的时候敢于怼人、敢于抵抗一切不平等的朴巧凛披上了黑色的法袍，作为审判员中的一员，高高在上的坐在了法官席。
可是这一次她迎来的，是深深的无能为力。
广告公司高层将被骚扰的女实习生告上了法庭，高层的代理律师巧舌如簧，诡辩女实习生与对手公司恶意串通，根本就不承认高层对女实习生存在性骚扰。
女实习生分明是受到性骚扰的一方，却要这样被原告方诬告，向她索要大笔赔偿金，可是在对方律师的接连逼问之下，女孩只能哭湿了头发，静静地坐在被告席上，眼睛肿的像兔子一样。
“做广告这一行，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出席各种各样的酒局，在特定的场合下，稍显下流的玩笑也要适度配合，请问被告，原告是否曾经这样告知你？”
“被告提供的短信截图中，原告不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吗？”
再接下来的，是更加令人心灰意冷的证人证词——
“是的，他的确经常开一些类似的玩笑。”
“我认为他没有恶意，所以只是一笑而过了。”
“反正在男性为中心的职场文化里，女性想要生存下来，就必须做出某种程度的妥协。”
“最近的一些年轻的女职员，为了一点小事就哭天喊地，对于公司造成了不少的损失。”
“我认为她只是过于敏感了而已。”
“……”
法庭一共传唤了四位证人，每站上来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的女实习生的脸就白了一分，终于在第四个作为证人进行陈述的女孩被传唤上来的时候白到了极点。
“四号证人，你的想法也与起诉书中一致吗？”
四号证人穿了一身肉粉色的西装，温温柔柔的栗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她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哭得抽抽搭搭的被告，垂眼说道，“是的。”
四号证人的证言简直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女实习生终于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丁宁的心也跟着紧紧的纠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是被害者，可是却要坐在被告人的席位，受到那么多人的诘问？
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那么说她，职场性骚扰难道是她的错吗？
“四号证人，你是除了受害者之外，部门里最年轻的员工吧？年纪也比较相仿，应该关系比较亲近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有没有察觉到受害者表现出痛苦，或者是她对待部长的态度有些异常？”
“没有什么特别的。”
“部长在对待其他女职员和对待受害者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对待的情况？”
“没有什么特别的。”
朴巧凛静静地盯着四号证人，然后开始了她的发问，“原告发给受害者的短信内容和照片，你看过吗？”
当事人双方的聊天记录就这样通过大屏幕的投影，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了所有人之前。
包括所有的打着擦边球的言语、下流的段子，还有那种用粉红色小爱心遮挡住重点部位的、令人作呕的胸毛图。
四号证人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很快又低下头去，“不好意思，您能把这个画面关掉吗？”
朴巧凛发现了突破口，她看了看红肿着眼睛的女实习生，然后紧接着又一次向四号证人发问了。
“请你看着画面回答，请你大声念出画面上的内容。”
四号证人眼睛里渐渐的带了一点眼泪，声音颤抖地说，“您怎么能让我念……这种东西呢？”
“可是在你提交的证言中，不是提到说，部长发给实习生的短信只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吗？”
四号证人是法庭传唤的四位证人中，与女实习生关系最亲近的，也是脾气最软的一个。
朴巧凛放出短信截图的时候，就已经打碎了她的一部分心理防线，而紧接着，林巴伦紧随其后。
“四号证人，你与被告人年纪相仿，实习经历也几乎相同，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应当能够感受最多的共鸣吧？”
审判长转头看了林巴伦一眼。
这样的问话和他以往逻辑严密、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态度全然不同。
是什么让这个只知道按照条文做判决的、过分冷血的年轻法官做出了这样感性、这样有人情味的询问？
是因为朴巧凛的影响吗？
“我换个问法，万一受害者在职场遭遇了痛苦的事情，正式员工全都视若不见的话，最让受害者感到心痛的，会是谁呢？”
“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上，她的前辈们中，关系和她最好的、最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人，会是谁呢？”
四号证人瘦瘦弱弱的身形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林巴伦的发问到此为止，朴巧凛凑在了话筒上，声音轻柔而缓和，“证人，你还记得你的宣誓词吗？作伪证是要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的。”
“但是有一点想要提醒你一下，如果作证的时候更正证言，是不需要受到相应的处罚的。”
接近了，就快要接近了。
“人人都免不了会犯错，所以法律给了每一个人悔改的机会，只要不是为时太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也是这样吗？”
一句“只要不是为时太晚”沉甸甸的砸在了证人心头，心中的天平陡然变了倾向。原告方代理律师看到了证人眼中的动摇，当即言辞激愤的说道，“一个为了进公司不择手段的人，早有传闻说被告的行为是对手公司唆使的了，证人作为正式员工，是不会轻信这样的……”
“证人，你对于原告平常在公司开的玩笑，没有感到什么性方面的羞耻心的吧？”
“你的都已经在陈述书上签字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偏激！”
四号证人终于忍无可忍。
“适可而止吧。”
“我们只是没有钱而已，又不是没有骨气。”
“为什么要活得这么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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