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府城内西北方向，原来有一座金兵的伤病营。
天平军攻下东平府，城里的金兵被被一扫而空，在这场战斗中受伤的天平军士兵们，也都被集中起来送到这里救治。
说是救治，实际上就是包扎一下集中到这里罢了，那些军官头领之类的，自有自己的下属士兵照顾，不会躺在这里苦捱。
离这里最近的，是化人场和乱葬岗。
这年头没有抗生素，红伤若是化脓，很可能就预示着死亡。
因为缺乏认真的护理，伤患们死亡率极高。人死了之后，往往就是直接拉到化人场一烧，骨灰丢到乱葬岗了事。
所谓乱葬岗，就是那些无亲无故，孤苦无依，或者未成年的幼儿胡乱埋葬的地方。
有那懒省事的，连烧都不烧，丢到乱葬岗草草掩埋，被野狗刨出来吃掉的屡见不鲜。
金朝的医疗水平本来就低得可怕。
后世传得云山雾罩的什么深山草药，老林子里的神药之类，都是骗人的。是药三分毒，不经过一系列的炮制中和，人的身体就是个草药试验场，治好病痛是神药，治不好死了是活该。
大金开国那些人从老林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根本也没有什么医疗卫生之类的认知。他们一开始对于受伤者一般靠的是萨满跳一跳大神，然后胡乱包扎一下，扔在一边任由伤员们硬挺。
挺过来就活，挺不过来一死了事。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女真人少，每一个士兵都是宝贵的，所以他们受伤之后会得到掳掠来的奴隶或者家人们的悉心照顾。
而且他们生活在穷山恶水之间，身体的抵抗能力本来就极强。
所以他们对受伤之类的也没多看重，小伤能养好，大伤重伤残了就残了，死了就死了。当强盗去抢劫，哪有不伤不死的道理？
随着他们大金地盘的扩大，人数的增多，军中国中其他族人所占的比重也多了。在女真人眼里，这些人命不值钱，打仗受了伤，随便包扎一下集中起来苦熬就是。
后来在大辽和大宋这里学到一些医疗术，总算也学着建起了伤病营。
只是各地但是从来也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毕竟将官们受了伤，自有手下的士兵们看护，只有普通的小兵们，才会被丢到这里来。
郑重带着亲兵队来到这里，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里是地狱。
中午刚过，郑重站在这座伤病营里，满天大太阳之下，虽然他穿的并不少，但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
这里入眼尽是阴冷破败，鬼气森森。入耳尽是呻吟哀号，哭爹喊娘。入鼻尽是脓血腐败，腥臭逼人。
这里没有看见医官郎中，也看不到什么看护，由于是午饭刚过，所以除了郑重和他带来的二十个亲兵，看不到其他走动的人影。
这一战天平军其实伤亡不大。
原因是金兵实在太菜，太不禁打。
城外守仓库的营兵被冲乱之后，来了个天女散花，卷堂大散。能活着逃进城里来的，基本上都是全须全尾的。
攻城战打得并不激烈，被郑重登上城头之后，里面的守军就崩溃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有力的抵抗。
但就算如此，毕竟是冷兵器时代，肉搏为王，轻重伤号百几十人还是有的。
天平军大队南下，这些伤兵之中的轻伤，自己能跟随着走的，都挣扎着走了。有那交好的有亲厚宾朋的，也被带走了。剩下的，就是这些要么重伤，要么不方便行走无人照顾的。
被留下的伤号之中，占人数最多的是城内没有跟着耿京南下的几路人马的伤病者。其他走掉的各路人马，受伤的人能带走的就带走了，带不走或者没人愿意带的，就留下来养着——或者说熬着。
总算还好，大队走之前，还留下了一批粮食伤药，以及给这些伤兵们各自留下的几贯铜钱。这意思就是，就这样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郑五营的伤号是因为他们的营头留下没走，但是破城之时就是郑重昏迷之日，所以郑建功也根本没有顾及这里，不过是送一些伤药粮食过来而已。
这年头社会上的郎中本就不多，义军中就更少了。还好这次伤者不多，大家的伤处还都由郎中们包扎了一下，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卫生条件，没有营养追加，没有药物替换。
经过了这些天时间，重伤号熬不过的都已经死了，眼下还剩下这几十个躺在营房的大通铺上，一个个面色灰败，眼神呆滞，都是了无生趣的样子。
屋子里灰尘很厚，看不出这里有多久没有打扫过了，遍地的脓血和污秽，老鼠根本不怕人，来回乱窜。
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好似置身于地狱一般。
郑重忍住胸腹间的不适，来到郑五营的伤兵们躺着的地铺前。这些人都在这个身体原先的记忆之中，能跟着他爬上城墙并在战斗中受伤，已经说明这些人是勇士了，他不能弃之不顾。
这种受过伤见过血的士兵，是军中的宝贝，别人不在乎，他郑重在乎。
送来的十二个轻重伤员里，躯干部受伤的四个已经死了，剩下这八个，大腿伤四个，小腿伤两个，胳膊伤和肩膀伤各一个。
他们不是刀砍就是枪刺伤，倒不是说一定有多重，坚持下来几天没死，就说明伤势不是致命。
但是在这个环境中，化脓是不可避免的，不加救治，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
天平军各支队伍本就不互相统属，除了耿京等大部队有几个医官郎中外，其他各路人马连个正经的郎中医生都没有。士兵受伤，往往就是朝着伤病营一送，就不管不顾了。
以前送到伤病营，还有耿京部下的郎中医官照看一眼。如今大队开走，这里就再也没人过问，包括留下来没有南下的几支队伍，各部知道还有自己的伤兵在，也只是每天派人来个送饭，稍加看顾而已。
伤口化脓的伤兵，谁也不愿意朝自家营里带，都怕疫气传染。
这八个人，郑重都认得。
敢于随他登城的，都算是有胆气的勇士，也都是跟着他平时带着操练过的。现在看着这八个人的模样，郑重心里一阵阵难过。
收拾一下心情，郑重连忙指挥自己带来的亲兵队，开始行动起来。
二十名亲兵，先分出十人去打扫卫生，剩下的开始在营地一侧生起火来，打来水在营地的厨房里开始烧水。郑重自己则带着亲兵队正罗清河和另三个人，来到最边上的一名伤员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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