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打着算盘过新年
耿仲明在登州举事时，已是十一月初，待到陈立三扶老携幼到达奇山千户所时，转眼已经到了新年。
千户所虽然刚刚经历易主，但靠着城中被扫荡的诸位大户提前准备的过年物资，居然也把整个城池打扮得年味十足。
流民和士兵看见得是义军的赫赫武功，但是赵震心里明白，这一大半的功劳都要归在李富春的财务部身上。
可不要小瞧那些算手，义军缴获来的各类物资，无不是由他们检验审核，登记入库。
按着李富春那副锱铢必较的奸商面孔，恨不得就是一个铁锅，也要写明白入库时间，品相如何。
那些抄家待会的红绸、灯笼，自然也不会逃过他的火眼金睛，这些货物很快就在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声中变成了一组组数字。
如果光听声音，赵震一定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后世飞敲键盘的办公室。
“前面兵丁用得武器是长枪、是火铳，咱们手里的武器就是这算盘珠子和毛笔。今天我走时，赵先生还拉着我的手说，现在不是太平日子了，咱们义军上下都要军民一体。大到关乎人命的粮草，小到火铳射出的弹丸，以后营里上上下下的事务都要交到咱们财物部手里过一遍。”
千户所府库里人纸飞扬，李富春背着两手一边检视着算手们的工作，一边昂着头颅大声怒吼。
“三十的年夜饭要用多少白面，猪牛羊肉到底要用多少头，当做年货要发的棉布、红绸，每户给多少才能最合适，今天务必都要给我出个明白数。如今营里可什么都按规矩办事，就是洗衣服的大姑娘每天也要计件上报，我今天也把话放在这，谁的数算错了，谁的文书记差了，那就是渎职，那就是犯罪，那就活该被扣月钱和米粮！”
财务部的一干算手们泪眼相对，一个青年算手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感慨道：“娘，恕孩儿不孝，看来今晚又回不去家门了。”
自打那个赵先生在蓬莱水城建立这个财务部，他们就成了流民营中工作量最大的一群人。
商人们眼睛里都是不容沙子的，李东家硬是逼着他们把蓬莱水城府库里多年的积存，一一核算对账，着实让他们过了一把按察司的瘾。
昨日才进了这奇山所，他们就成了第一批投入工作的人，连续一日一夜终于查清了卫所那笔几十年亏空的烂账。
账房算手们本以为可以回家准备过年，却又被新来的如山任务，压得熄了最后一丝念想。
“算了，还是赶紧干活吧，等咱们算完了这过年的挑费，指不定还能赶上和家人守岁。”
听到旁边一个老账房开口劝慰，小算手原本涣散的眼瞳又凝聚起来。
看着旁边库丁点头哈腰地送上新来的盘点单子，小算手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快意，泪意也消散了。
原来他们原本都是店里的账房算手，整日里被东家呼来喝去，没有买卖时或许还要被指使着干点体力活。
不过如今虽然苦累，但是那位赵先生却是对他们看重得很，平日里不但好吃好穿地供应着，而且还真金白银地给他们发月钱，就是自己跟着讨荒的家属在营中也被分了轻巧活。
苦点，累点，本就是算手们的命，但是现在感受到的这份尊重和优待，却让这群账房们突然对未来多了一丝期望。
“这得先看老营里的统计，哪家有棉衣，哪家穿单衣，这个必须落到实处，咱们的棉布不多，肯定得紧着穿单衣的先发。还有那红绸，怎么裁剪也得有个章程，可不能叫那些妇人任意施为。东家你是不知道，那些剩下的那些碎布头，足够给营里的每个闺女换个新头绳了！”
一个老账房霍然站起，这人原来就是辽海行的掌柜，大过年的哪能就自己忙活，怎么也得把老营里面那些管事拉上，这样心里多少能平衡一点。
“好，还是老康你想得周到，以后凡是从咱们府库里出钱出屋，都得让他们老营拿出户籍册子对数，按手印。”
李富春赞赏点了点头，可刚说完话，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马上收了笑容，对着那老者厉声道：“以后要叫我李帅，如今咱的官号可是辎重营总提调，不能再向旧日那样东家东家的叫了，尔可曾明白否？”
“见过提调大人！”算手们还是伙计心性，看见东家发威，赶紧离席跪拜，让李富春好好过了一把官瘾。
奇山库房里，数十只键盘一起作响，而指挥使府衙后房中躺着的陈立三，心里的算盘声却一点都不小。
“赵先生，虽说咱们在这奇山所里又收来了五万石粮草，但是这东三府民穷地贫，我怕咱们就算真的打下了那成山卫，也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啊。”
陈立三在牢中受尽酷刑，没什么修养时间，又风餐露宿地走了几十里路，等到现在才强撑着病体对着赵震问出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
若说躲到成山卫能抵抗朝廷的大军，陈立三是相信的。无论是威海卫，还是文登城，那从来都是山东叫花子的原产地。
不说丘陵遍地，山路崎岖，若是真有大军进剿，光是收集粮草就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但是换句话说，这登州府如此穷困，人烟稀少，土地又贫瘠，还没什么矿产，平日里就连叫得响的山贼匪徒都没有一个，自己带着这万人又怎么过活呢？
赵震把煮热的参茶慢慢递到陈立三手中，一如当年在荷衣岛上的样子，又从身边拿过千户所里的山东地图放在二人之间。
“东主莫慌，你且看这成山卫的位置。”赵震的手指点在山东半岛最东边的那个尖上，不过他却没有停留，反倒是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南滑去，直到淮安府的海州外港才停下来。
“成山卫是荒凉，如果只靠着那里的收获过日子，咱们估计也不用打仗，一年到头光种地，能让这一万人吃饱穿暖就已不是易事了。但是你看成山卫这个方位，不仅离着我的荷衣岛仅一日航程，更加难得的是，凡是淮安商人想要往辽东、京畿运粮运货，那就必然绕不开这成山卫！”
若说造反，陈立三可能两眼一抹黑。
若说带兵打仗，陈立三虽不会指挥作战，但也有冲锋陷阵的本事。
但是要说与淮安人做生意，陈立三那是精熟得狠了，他当年起家可就是搭着淮安巨商北运的东风。
陈立三再次看到成山卫，居然看起来顺眼了许多，不但卡着淮安海商的必经之路，好像距离朝鲜和赵震所说的倭国，都好像离着不远。
若是能在这里建一个港口，岂不是能将这辽海诸岸的海上商路都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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