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单独给自己创造一个小天地，在这个小天地里，我越发起劲地自寻其乐。我母亲给我买的玩具非常少，她经常专想为我的将来节约每一分钱，她认为，除了直接为购买必需品花费的钱以外，任何其他的开支都是多余的。她力图通过经常和我谈心的办法，来代替玩具使我不感到无聊，给我讲她自己过去的生活中和别人的生活中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因为她自己体会到，在我们母子二人孤苦伶仃的情况下，这是一种甜蜜的生活习惯。但是，谈心和古怪的邻居家的活动，终究消磨不了我每天的全部时间，我需要一种有形象的材料，来满足我的创作欲。所以，不久我就觉得，非得自己动手给自己做玩具不可。在这种情况下，通常用来救急的东西是纸，是木头，这种东西很快就糟蹋了，尤其是我没有老师教给我窍门和技术。我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从人得到的东西，沉默无言的大自然却提供给我了。我曾从远处看见别的儿童有很可爱的小博物标本，特别是石头和蝴蝶标本，并且远足时，在教师或父亲的指导下，采集这类东西。现在我就依靠自己的力量，仿效他们的做法，开始沿着那些有在阳光照耀下闪亮的五彩卵石的大小河床，做探险旅行。不久，我就采集了一大堆像云母、石英之类的亮晶晶的、有颜色的矿物和奇形怪状引起我注意的石头。冶炼厂倒在河里的矿渣，我也当做贵重的矿物，制造假宝石的玻璃料，我也当做宝石，玛格莱特夫人那些旧货，也给我提供了一些磨光的大理石的碎片和半透明的、有旋涡形装饰的雪花石膏的残余，这些东西另外还渗透着一种古物的光泽。我给这些东西制作了分类架和箱子，还贴上写着奇异的名称的标签。太阳一照到我们的小院子里，我就把这些宝物统统搬运到楼下，用小泉眼里的水一件一件地洗净，然后，摆在太阳地里晾着，一面欣赏着它们的光泽。接着，就把这些东西重新安放在箱子里，用我从码头上和大商店里的棉花包上揪下来的棉花，把最光彩夺目的东西小心谨慎地包起来。我就这样玩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使我赏心悦目的，只是这些东西的外观；后来我发现，那些男孩子收藏的石头，每块都有一定的名称，他们同时还有许多像水晶和矿石这类的我所无法得到的珍品，并且获得了这方面的专门知识，对于这些知识我是一点都不懂的，这样一来，我就觉得，自己这一套玩意儿索然寡味，非常扫兴。当时，我不愿看见周围有任何死的东西和扔掉的东西；凡是我不能用的，我就赶快烧掉，或者移到离我远的地方；这样，有一天，我就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我的石头统统装在一起运到河边，沉在水里，然后怀着悲哀和懊丧的心情回家。
接着，我就采集起蝴蝶和甲虫来了。我母亲给我做了一个捕虫网，还常常亲自同我一起出去到草地上去采集，因为她明白，玩这些又简单又省钱。凡是我能捉到手的东西，我都捉到一起，结果，捕捉了无数的幼虫。不过，我不知道幼虫吃什么食物，此外也不知怎样养活它们，所以，我培养的幼虫连一个蝴蝶都没有变成。我捉来的活蝴蝶，同有光泽的甲虫一样，却使我在杀死它们和把它们的身体保存完好的问题上，很伤脑筋；因为，这些柔弱的动物，在我这一双杀生害命的手底下，保持着顽强的生命力，等到最后它们确实死了，就发现它们的颜色已经毁坏，香味已经消失，我的针上插着的是一大批可怜的殉难者的残骸。杀生害命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使得我太累，心里太激动了，因为我看着这些美丽的昆虫受罪，于心不忍。这并不是一种成年人式的温情；对于我所讨厌的或者无所谓的动物，我也和其他的儿童一样，会加以虐待；这种感情毋宁说是我由于自己喜爱这些色彩更绚丽的动物而产生的一种不公平的同情。每个不祥的残骸，都是在野外度过的某一天或者某一次探险留下的纪念物，因而使我心里更加伤感。从捕获一直到惨死，是一段使我的心也为之激动的命运，那些沉默无言的残骸正在向我说责备的话呢。
当我初次看到一个大动物园时，这种采集蝴蝶和甲虫的工作也就终于搁浅了。我立刻下决心设计一个动物园，做了许多的笼子和小屋子。我煞费苦心地把小箱子改制成这种东西，还用纸板和木头做了一些，然后根据要关在里面的动物力量大小，在这些东西前面装上铁丝格子或者线格子。第一个关在里面的动物是一只老鼠。我像关进一只熊似的，费了很大的事才从捕鼠机上把它送进牢房里。接着就是一只小兔，几只麻雀，一条无脚蜥蜴，一条较大的蛇，几条颜色和大小都各不相同的蜥蜴。一个大个儿的鹿角甲虫和许多别的甲虫，在这些整整齐齐地摞起来的笼子里，不久就都变得瘦弱无力了。几只大蜘蛛，对我来说，确实施展了猛虎的威风，因为我对它们怕得要命，绕了很大的圈子，才捉住它们。我怀着惊喜交集的心情观察这些失去自卫能力的动物，直到后来有一天，一个圆蜘蛛忽然从笼子里出现，飞快地跑到我手上和衣服上来。这次受惊却使我对这小小的动物园的兴趣更大了，我经常定时定量地喂这些动物，还把别的儿童领来，给他们讲解这些动物，讲得天花乱坠。我新得来的一只幼鸢算是一只大鹫，那些蜥蜴算是鳄鱼，我小心谨慎地从裹着的布里把那些蛇取出来，让它们缠住一个玩偶的四肢。后来我又独自在这些悲哀的动物前面一连坐好几个小时，观察它们的动作。那只老鼠早已咬破笼子逃掉了，无脚蜥蜴早已断为好几截了，所有的鳄鱼尾巴也都掉了，那只小兔儿已经瘦成了骨头架子，但是在它的笼子里却再也没有它的位置了，其余的动物也全都渐渐死去，因此，我心里郁郁不乐，便决定把它们统统杀死埋掉。我拿了一根细长的铁条，把它烧红，然后，用发抖的手把铁条从格子缝儿里往里戳，开始一场残酷的屠杀。但是，这时候我心里又觉得这些动物都很可爱了，被残害的有机体的痉挛也使我害怕，所以我不得不住手。我急忙下楼，跑到院子里，在那棵小花楸树下挖了个坑，把我所有的一切动物，死的、半死不活的和活的，连箱子一起，慌慌张张地扔进坑里，急忙用土埋起来。我母亲看见我这样做了，她说，本来应该把这些动物送回野外原来采集它们的地方，假如这样办了的话，它们在那里也许已经恢复了健康。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对于自己的行为非常后悔；这块草地在很长的时间内，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阴森可怕的地方，我从来不敢本着儿童特有的那种好奇心行事，这种好奇心经常驱使我们，把埋起来的东西重新挖出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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