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位年老的小学教师家，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登上村后一道很长的山，顺着山前行，最后从山后下去，那里有一道山谷，和我们这道山谷相像，只是较小较圆，整个面积几乎全被一片水深而黑的小湖占去；一条是顺着河穿过我们这道山谷，随着迷失在林中的河水绕过山到达河水流入的小湖的岸边，这位友人家的房舍倒映在湖水中。
我们宁愿一去先走沿着有趣的小河的这条路，晚上天气凉快了，再翻过山回家，于是，我们这一群穿着远远闪光的、花花绿绿的衣服的人，不久便顺着葱绿的山谷走去，走到一片引人入胜的荒野，这里森林从两侧向下伸展到水边，使得树荫里的水清凉幽暗。时而森林的树木枝叶茂密，像无法穿过的墙壁似的，把河水包围起来，我们走过时，非得把低垂的小树枝向后弯一下不成；时而森林又开阔了，一群疏朗高大的枞树，作为前景竖立在阳光充足的土地上。接着，就有崩塌下来的大块岩石散落在水边和水中，造成瀑布，同时，又有残留的崩裂的岩石从山坡上的灌木丛中露头；僻径通幽，处处显露出大自然的最美妙的秘密。姑娘们的红色、蓝色和白色的衣服，在这一片浓绿色当中闪耀着明媚的光辉，表兄弟们不断地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他们的纽扣金光闪闪，和水波的环状的银光交相辉映。各种各样的动物映入我们的眼帘，这里看见一些毫无疑问是猛禽撕落的野鸽子毛，那里看见一条蛇飞快地掠过岸边的水波和光滑的卵石，又有一条银光闪闪的鳟鱼被困在和干流隔断的浅滩中，用鼻子和嘴惶恐地在隔断浅滩的石头旁边探来探去，当我们走近它时，它就一跳潜入干流中，看不见了。
我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绕过山去，只见幽美的荒野豁然开朗，银光闪闪、平静无波的深蓝的湖水突然展现在我们眼前，湖面和周围的幽静的景物都沉浸在星期日下午阳光杲杲、万籁无声的气氛中。湖的四周有一窄条农田，农田后面到处都是地势越来越高的森林，森林中这里那里却又一定隐藏着僻静的耕地，因为有的地方树丛中露出红色的屋顶或者升起蓝色的炊烟。只有向阳的山坡上是一片相当可观的葡萄园，山脚下紧挨着湖便是小学教师的住宅。最靠上面的几行木栅的上空晴朗深远，映在波平如镜的水面上，那一窄条黄色的庄稼地、那一块一块的苜蓿地以及后面的森林，都在水中呈现出和原来的形象毫无差别的倒影，给水中的天空划定界限。小学教师的房子粉刷得很白，桁架油漆成红色，窗板上彩画着大贝壳图案；窗口飘动着白色的窗帘，年轻的表妹安娜走下一道小巧玲珑的楼梯，来到门口，她亭亭玉立，婀娜温柔，像水仙似的，身上穿一件白衣服，金褐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额上表现出有点任性的样子，嘴上浮现着微笑。清瘦的面颊上一次一次地泛起红潮，细微的、银铃般的声音几乎使人听都听不见，一出口就消失了。安娜和我的表姐妹们仿佛十年没见面似的，非常亲热而又非常郑重地互相问候，然后，她就领着我们穿过玫瑰和石竹散发着阵阵芳香的小花园，走进窗明几净、洋溢着喜悦的气氛的房子里，她父亲穿着整洁的灰色燕尾服，系着白领带，穿着绣花拖鞋走过来，诚恳而又满意地向我们表示欢迎。他埋头读书度过了这适于观照冥想的星期日，那些书还放在桌子上，现在他出乎意料地看见这么多的人来到他面前听他的雄辩，他心里大概很高兴。人们介绍我和他认识时，他似乎格外高兴，因为他猜想我是正在受当时最完善的高等教育的人，他能够在和我谈话时显示他的风度和渊博的学识而博得好评。当然，他想专和我一个人谈，也是理由充足的；因为，我的表兄弟们还没等这位小学教师开始谈论什么话题，就已经溜了，我看见他们三个人都在外面湖边，把头深深地伸进一个鱼槽的口儿里，所以只能看见他们那六条腿。他们正在仔细考察他们的舅父所养的鱼，在这同时，姐妹三人已经跟着他的女儿和一个老女仆到厨房和花园里去了。
小学教师不久就看出我乐意听他讲，对于他谈的种种问题，愿意就能力所及表示自己的意见。他向我详细探询有关新教育制度的情况以后，接着就说：“但是一定还要闹出点乱子来！因为我刚在报上看到，我们州立学校某一个班那场轰动一时的学潮终于平息了，采取的办法是解聘那个无能的教师，同时又开除那个不堪造就的学生——一个真正的小革命家的学籍，从而彻底恢复了秩序。只要给那位教师另安排职业，我觉得，解聘他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可是，这样处分那个学生，我可就不明白了；在我看来，这样做就好像暗示他说：我们这个社会现在不要你了，你的前途如何，由你自己想办法好啦！这种做法不是基督教徒的做法，对于这只迷途的羊，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是一定要先把它放在他的长袍下面掩护起来的。亲爱的外甥儿，你认识这个被开除的男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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