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到我舅父家里来，这里有几个姑娘和年轻小伙子，还常有别的姑娘和年轻小伙子来玩，对于这些青年人，他的行为很有感染力。我和这位哲学家交往，一来是受他高谈哲理的吸引，二来是受他对女性斗争的吸引，后者恰好和我同姑娘们之间的别别扭扭的关系有共同点。我们一起散步，走得很远，在散步时，他就我的理解力所及的范围内，把自己头脑中掌握的各派哲学体系依次讲述给我听。我觉得，他所讲的这一切都极其重要，对我都极有教益，我不久就像他一样尊敬一切学说和一切思想家，无论是我们赞成的或者不赞成的。对于基督教信仰，我们不久就有了一致的看法，彼此争先恐后地向教士和种种权威开战；但是，当这位哲学家让我放弃对亲爱的上帝和对灵魂不灭的信仰，并且以满不在乎的口吻提出这种要求时，我就以同样满不在乎的态度笑起来，根本不想认真研究这个问题。我说，任何一种哲学的主要公式，不管它多么合乎逻辑，归根结底都是一种深奥的、可怖的神秘教义，和三位一体的教义没有什么不同；我除了自己固有的信念以外，并不想知道任何东西，也不允许任何人插嘴和我唱反调。除了我觉得，没有上帝我不知如何是好，并且认为，在生活中还很需要有天命以外，还有一种艺术的感情把我束缚在这一信念上。我认为，人类的一切成就之所以有意义，只是由于这些成就是人类的能力的表现，是理性和自由意志的产物；因此，我需要经常接触的大自然，也只有当我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像我一样有感情和预见性的精神所创造的成果时，它才有价值。阳光普照的山毛榉林，只有当我认为它是由和我相同的喜悦和美感创造的东西时，才能是赞叹的对象。“您看这朵花，”我对哲学家说，“上面这些历历可数的斑点和锯齿都是对称的，还有这些白色的和红色的条纹儿，正中这个金色的小花冠，这都绝对不可能不是预先想好的！这朵花多么美，多么可爱，它就是一首诗，一件美术品，一句妙语，一个绚丽的、芬芳的玩笑！这样的东西可不是自己造出来的！”——“反正它很美，”哲学家说，“是造出来的也罢，不是造出来的也罢！您问问它！它什么都不说，它也没有工夫说，因为它得开，也顾不得您的怀疑嘛！因为您所说的都是怀疑的话，怀疑上帝，可耻地怀疑自然，如果我听来听去都是一个怀疑论者、一个感伤的怀疑论者的话，那可讨厌啦！哎呀！”这一着是他在年长的人们辩论时听来的，他拿出这一着和他学会的其他类似的剑法向我进攻，结果，把我击败了；尤其是他最后总说我对所谈的问题根本还一窍不通，也不会正确地进行思考，听了这话，我就恼了，我们往往发生激烈的争吵。但是一旦遇到和姑娘们发生冲突，我们四面八方遭到围攻，需要共同进行斗争时，我们每次都重新联合起来。我们一时用冷嘲热讽胜利地击退了我们的敌人；但每逢她们无力再战，心里又太生气时，战斗就转变为暴力行为。一个姑娘先冷不防把一杯水泼在我们俩当中的一个人头上，紧接着，双方就开始在家里和各个园子里拼命地追来追去。别的小伙子们很快地跑来了，因为五六个发怒的姑娘，对他们来说，是个绝好的用武的机会。大家互相把果实往身上乱扔，用拔下来的荨麻乱抽乱打，力图把对方逼下水去，这时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就展开了，看到疯狂的娘子军这样敏捷善战，我不禁大吃一惊。每逢我用全力抱住一个年轻的野姑娘，想制服她，她却怀着恶意想伤害我时，我都是光明正大地奋勇作战，绝不想附带找什么便宜，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把一个姑娘紧紧地揽在怀里。这种战斗向来都是在安娜不在场时发生的；可是有一回，人们无意中在她面前发生了争吵，她想赶快躲开；可巧我正拼命地向另外一个姑娘追来，因为她狡诈地干了一件坏事而想惩罚她，却猛然抓住了安娜，吓得我立刻把手缩回来了。
我和哲学家并肩作战时，非常勇敢，单独同姑娘们对抗时，就气馁了，因为，那时除了对一切都逆来顺受，别无办法。哲学家不怕这种炮火的洗礼，他有时在十二个年轻的和年长的女性的地狱中毫无畏惧地走来走去，公然当面引用《圣经》中侮辱女性的话和世俗侮辱女性的论据，把她们骂得狗血喷头，气得她们又动嘴又动手地攻击他，攻击得越厉害，他就越高唱凯歌。我却不然，一旦觉得事态太严重了，就退出战场，或者装出有意接受她们的教训、转变立场的样子。我每逢单独和其中的一位姑娘在一起时，总达成休战协议，我总有一半心思想背弃我们的主张，乞求敌人的保护。我希望通过这种缓和的气氛和友好的交往，逐渐达到也能再和安娜单独交谈的目的，并且总愚蠢地认为，最好是绕弯子达到这个目的，先和别的姑娘们保持友好，而不直截了当地拉住安娜的手和她说话。我觉得后面这一种办法在目前的情况下还远远谈不到，纯粹是不可能的事；我宁可和一条恶龙接吻，也不肯这样轻率地冲破我和安娜之间这一道栅栏，虽然我想也许只靠和恶龙接这一吻，只有靠说出这最初的几句话，才能把“信赖”这一美丽的少女[11]从魔法的牢笼中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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