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携带着画具在深林里度过几天的时光；不过，我只画过很少的几张风景写生画，每逢发现一个非常秘密的、在那里我准保不会被人看见的地点，我就取出一张精美的英国纸，凭自己的记忆用水彩在上面给安娜画像。我在明澈如镜的水边，繁密的树叶搭成的屋顶下，把工作场所布置得非常舒服，膝盖上放着那幅画，这时候，我觉得，对自己来说，真是最大的幸福。我不大会素描，所以整个肖像画得有几分拜占庭绘画[1]的风格，技法熟练，设色鲜明，使这幅肖像具有特色。我每天偷着或者公开地观察安娜，然后对肖像加以修改，直到最后它相当像安娜为止。这幅肖像画是全身像，安娜站在花坛中间，高高的花梗和上面的花朵同安娜的头部一起映衬着蔚蓝的天空。这幅画上部画成半圆形，用涡形装饰锒边，这些涡形装饰中落着绚丽斑斓的鸟儿和蝴蝶，我还用金光把这些鸟儿和蝴蝶的颜色衬托得更加鲜明突出。画这一切东西以及凭空想象出安娜的服装然后加以修饰，这是我在森林中度过的许多天当中最快意的工作，只是当我想吹经常带在身边的笛子时，才把这件工作停下来。晚上太阳没后，我还常常带着这支笛子出门，漫步登高，翻过山去，到了望得见下面的湖水和湖滨的小学教师住宅的地方，就让我的自发的旋律或者还让一支美妙的恋歌响彻夜色和月光中。
夏天的两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我细心地藏着这幅肖像画，还打算长期藏着它，因为无论让谁看见，都一定会把它看作相当明确的爱情表示。九月里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秋天的柔和的阳光照在花园里，使我产生和别人待在一起的心情，我正要出门，忽然来了一个很小的男孩儿送信儿给我，让我到那座较大的园亭中去。我知道，姑娘们都在那里忙着给玛格特做嫁妆衣服，安娜也帮着她们做，所以我心里立刻怦怦地跳起来，因为我预感到要出什么事；过了一小会儿，我才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去了。只见翠绿的葡萄覆盖的凉亭下，姑娘们在白亚麻布料子周围围成了半个圈子坐着，个个都很美丽，犹如盛开的花。
我走进凉亭，问她们叫我来做什么，她们一时神态很窘，面带微笑，还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看到这种情形，我一赌气就想转身走开。可是玛格特先开了腔，喊道：“你别走啊！我们不会把你吃了！”她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亲爱的表弟！人们控告你的各种诉状积压了很多，所以我们坐在这里开庭审问你，我们就此要求你，以忠诚老实的、虚心的态度，如实地回答我们提出来的一切问题！首先我们想知道——喂，我们打算先问什么呀？卡同！”
“他是不是爱吃杏儿，”卡同回答说。莉赛特喊道：“不，我们得先问他多大年岁，叫什么名字！”
“你们别讲废话，”我说，“干脆把你们的问题端出来吧！”
玛格特说：“总而言之，我们要你讲一讲，你对安娜有什么恶感，促使你对她抱这样的敌视态度？”
“这是哪里的话？”我尴尬地回答说，安娜顿时满面通红，眼睛盯着她手里的亚麻布。
玛格特接着说道：“这是哪里的话？我还想问你呢！干脆一句话，你有什么理由，自从来到我们家里以后，没和安娜说过一句话，还表示出那样一种态度，好像世界上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的？这不仅对她是一种侮辱，而且对我们大家都是一种侮辱，即使从一般的礼节来说，也希望你务必不要这样做。要是安娜得罪了你，她自己又不知道，那你就明说出来，好让她向你赔礼道歉。不过，你可不要听了这话就骄傲起来，认为这是想要向你讨好求情！目前开庭审理，唯一目的就是要维护礼法和正当的权利！”
我回答说，我也不敢夸口说安娜对我讲过一句话呀，一旦她肯向我说明她采取这种态度的理由，我就可以说明我对她采取这种态度的理由。一听这话，她们就斥责我说：女的还是有权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如何，先得由我开个头儿，然后安娜就有义务，对我和对其他的人一样，保持着一种社交上的友好殷勤的来往。
这是很有道理的话，我觉得，这话说得和我平常认为女人们总是要成帮结伙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这话在我听来，似乎愉快地证明，只要她们怀着好意管一件事，那就好了。她们这套冠冕堂皇的话并没有能够迷惑我，我立刻想到，她们很需要我。我微笑着回答说，我很乐意听从通情达理的话，除了同大家和平相处以外，我再也没有什么奢望。这时我又站在那儿，安娜在一直不停地缝着，我并没有再看她一眼。莉赛特开口说：“为了开个头儿，你和安娜握一握手，明确地向她保证：每次遇到她，你都要叫她的名字和她打招呼，向她问好；同时还要规定，你们俩每天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第一次见面，都要按照基督教徒的习惯握手！”
我走到安娜跟前，把手伸出来，语无伦次地讲了几句话；她没有抬头看，就和我握了握手，同时把鼻子稍微皱了皱，微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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