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并不是个遗世独立的人；他出身于一个有钱的，但又好乱花钱的家庭，自己年轻时，是个花花公子，等到有了生活觉悟，回到父亲家里时，正赶上家道中落；所以，这个年轻人不得不立刻谋个职位，经过许多变迁、积累了许多经验，最后变成了那些没有职位就得讨饭的人们，也就是说变成了职业的政府官员当中的一个。他却可以说是以良好的政绩给做官这一声名狼藉的生活方式恢复了名誉，并且为之增光；他是在青年时代和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迈出官吏生活的第一步的，等到后来这种生活再也无法改变时，他至少是以体面的和真正聪明的方式把坏事变成了好事。一提到他，小学教师就说，他是那些通过做官而有了智慧的少数人之一。
但是现在他的一切智慧都不能帮助他使木材商人和饭馆老板取得一致的意见，使他能向政府报告，哪一条线路在这个地方受到普遍欢迎。这两个人各自顽固地保卫自己的利益；木材商人直截了当地坚持说，选一条平坦笔直的线路，还是选一条翻山越岭的线路，这在今天按照情理当然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他就这样拿情理作为论据来掩盖他个人的利益；他还暗示，自己作为当局之一员，希望能助一臂之力使情理得胜。饭馆老板却直截了当地说，他不能容忍国家这样对不起他，让他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房子变成荒凉的地方！谁都休想劝他搬到山下，像水獭似的，在卑湿的水边筑巢做窝。他生在干燥的、阳光充足的山上，也要一辈子住在那里不动！一听这话，他的对手微笑着说：他想这样做就这样做，谁都不阻止他，他可以梦想自己很自由，实际上却是自己的偏见的奴隶；别人则宁愿实际上自由，机动灵活，愿意搬到哪儿去住，就搬到哪儿去住。
心平气和的情况已经开始消失，双方的追随者已经高声骂起“顽固！”和“自私！”来，这时，一群欢乐的人前来迎接扮演退尔的饭店老板去继续表演跳上险滩[2]和射死总督[3]的情节。他面上略带怒容出发了，同时，其余的人也散了，只有安娜、她父亲和我还依然坐在那里。这一场谈话给了我极不愉快的印象；尤其是饭店老板在这样的节日，穿着这样有历史意义的衣服，公然为维护一己的私利而斗争，引起了我的反感。模范人物之间各自固执己见，在公用事业问题上提出个人的要求，突出自己的功绩和声望，这些都和我对于国家的不偏不倚的性质以及对于深孚众望的著名人物的形象所怀的幻想完全相反。我用冒失的话向安娜的父亲说明了我这种印象，还附带说，人们有时说瑞士人小气、自私、心胸狭窄，现在看来，这种责备不久就会证明是有道理的。小学教师把我所提出的责备减轻了几分，要求我以容忍的态度对待这些在其他方面很正直的人也未能免除的人情之常的缺点。他说，此外，也不容否认，我们爱自由的精神还过多地是乡土的产物，我们的进步人士缺乏真正的宗教心，这种宗教心给严肃的政治生活带来那种开朗、虔诚、可爱的轻松愉快心情，这种心情来自对上帝的衷心信赖，有了这种心情才能谈到真正的自我牺牲精神，才能谈到肉体和灵魂各方面的最自由的灵活性。一旦我们的勤奋的人们认识到，《福音书》中还教给世人一种比木材商人所讲的那种灵活性聪明得多、也好得多的灵活性时，讨论起政治来才会有更重大的进展，才能获得成熟的结论。我正要提出反对意见时，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身一看，原来是州长站在我们后面，他亲切地说道：“虽然我并不主张，一个良好的共和国里，在老年人还不背晦、还没变成糊涂虫时，就多听取青年的意见，但是，年轻的先生，为了使你不致由于这种所谓惨痛的经验而对今天这个美好的节日觉得扫兴，我还是想设法减轻你的忧虑；况且，你既然连我本来所指的青年时代还没有达到，你既然已经会这样严厉地责备别人，那么，你一定也会从我的话里学到一些东西。首先，我乐意设法使你对于刚才离开这里的那两个人不再感到灰心丧气；当然可以说，在我们瑞士并非所有的人都一样；但是，州议会议员先生和狮子饭馆老板这两个人，你都可以确信，如果国家遇到危险，他们都一定会拿出全部家产来救国，如果其中一个人遭逢不幸，另外那个人也会牺牲全部家产来救他，也许正因为今天他们在这条路的问题上双方那样力争，各不相让，他们一旦遇到对方遭逢不幸时，才更会毫不踌躇地救助他。所以，为了将来参考，你要记住这话：谁要不肯公开亲自争取和保卫自己的利益，谁也就永远不会自动为他的邻人谋利益！因为（州长官下面这番话似乎主要是对小学教师讲的）自动放弃得来的、辛辛苦苦挣来的产业或者自动把它分给别人，和把自己从来没有占有过或者没有勇气保卫的东西拱手让人，是大不相同的。前一种情况和慷慨大方地花费以正当的方法得来的财产一样，后一种情况则和把继承的或者拾到的钱财挥霍掉一样。一个一贯与世无争的、处处温顺地站在后边的人，可以说是个老好人；但是谁也不会为此而感谢他，提起他也不会说：这个人为我谋了利益！因为，我刚才已经说过，为别人谋利益，这只有自己真能争得并能保住自己的利益的人才做得到。凡是人们以充沛的勇气、毫不虚伪地这样做的地方，我就认为那是个健康的地方，为了个人利益偶尔掀起一场激烈的争吵，在我看来，也是健康的标志。凡是没有人能坦率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和产业的地方，我是不愿在那里住下来的；因为在那里，除了虚伪的、带有恩赐幸福的性质和浪漫色彩的腐败气味的、施给乞丐吃的稀汤以外，什么都得不到。那里人人都抱与世无争的态度，因为大家都嫌葡萄太酸，带着啼笑皆非的表情，摇着狐狸尾巴拍打枯瘦的两胁。至于外国人的意见（这话又主要是对我说的），将来你会在旅行中逐渐认识到，要少加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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