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乐声大作的场所，一走进挤满了人的大厅，看见一对对的青年男女翩跹起舞，我心里就越来越气愤，热血就越来越沸腾起来；我没有想到，假如我和安娜一起来的话，我们俩就是参加这个公开的晚会的唯一的一对十六岁的年轻人，更没有想到，我们俩今天那段生活经历，较比这些笑语喧哗的青年人在这里所能享受的一切，要美好十倍，也更没有想到，回忆起这段生活经历来，我就应该感到自己的生活是够丰富、够幸福的。我只看到眼前这些成年人、这些已经订婚的人和独立的人的喜悦，妄自以为拥有他们这种权利，毫没有想到，一旦安娜真在我身边，我这种狂妄的气焰就会立刻收敛。要使我的态度重新谦逊起来，就非得安娜亲自在场不可，这对我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然而，我的表兄弟们和熟人们却觉得，我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走回家来似的，对我表示热烈欢迎，把我卷进欢乐的漩涡中去，这时，欢乐的光芒照得我眼花缭乱，使我忘乎所以，也忘掉了自己的烦恼，就顺序和三个表姐妹跳起舞来。我越跳越起劲，而并不感到满足。这场欢乐就整体来说，是那样喧哗热闹，但是把每个人单拿来看，我就觉得，欢乐的表现太迟缓、太平淡。虽然所有的年轻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但我觉得，比起已经在我的想象中闪烁着的那种光芒来，这只不过是一缕微光而已。我烦躁不安地走过大厅旁边的几个喝酒的房间，有一群一面喝紫红的葡萄酒、一面唱歌的年轻小伙子把我拦住，劝我喝酒。在这里，我的憧憬似乎终于能够实现了；我喝了颜色美丽悦目的葡萄酒，就热情地唱起歌来。刚唱完一支歌，接着就唱另一支，一支比一支唱得更快，唱到意味深长的地方就提高嗓音，不久就把别人的声音都淹没了。那些小伙子看到城里来的这个蔫不唧唧的家伙比他们还能喝酒、还能闹腾，也就不甘落后；我们大家就互相打气，我一口气唱下去，直到大家顺序轮流唱一支反复重唱的歌，我得暂时沉默的时候，我才觉察到，我的三个表姐妹正站在门口往里面望，看见我神气十足地坐在那儿，都现出惊讶的样子。她们对着我笑，因为我从她们的旗帜下逃跑了，她们还以威吓的姿态向我示意，要我再去跳舞。但是，现在我完全和过去童年时代充当牛皮大王的那个时候一样，在自己的伙伴们中间已经是个成功的、有名望的人了，这时，有几个伙伴又想去找一些女孩子，我就和其中的两个粗犷的青年一同到这个小城镇里各处去转悠。我和这两个壮健的农家子弟挎着胳膊很冲地走过街去；我们对着说些非常滑稽可笑的话来开心，还不断地唱歌，都体验到身份不同的人凑在一起玩耍作乐时那种愉快舒畅的心情。
但是，我们进了最先来到的一个舞场以后，我的新朋友们就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因为在这里他们大概找到了自己寻找的对象，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但毫不停顿地继续游逛。我在一些地方观看一会儿，毫不迟疑地回答人家跟我开的玩笑，后来，走进一个喝酒的房间，发现这里还有四个扮演仁爱会修士的人在一张大圆桌周围坐着。另外那两个人已经离开自己的伙伴们，不知去向；留在这里的四个人已经第二次醉后醒过来了，现在处在一种懒洋洋的状态，有经验的酒徒在这种状态中让快活的一天结束，说些暧昧的俏皮话，喝酒时露出仿佛不想再花很多的钱在这上头的意思，但是非常当心，连最后一滴酒都不剩下。
尤蒂特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但相隔有一段距离，他们按照习俗向她敬了一杯酒。看来她是自己一个人来到节日的大会上看热闹的，现在正兴致勃勃地以巧妙的方式回答这四位先生对她说的俏皮话和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笑话，而同时还使他们不敢对她表示狎昵的态度，做到这点是需要不小的权变之才和魄力的。她也像他们那样懒洋洋地坐在那儿，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斜对着他们，心平气和地随口做出针锋相对的回答。这四个扮演僧侣的人已经摘下亚麻做的胡子，洗掉鼻子上染的红颜色；只有年岁最大的、头已经有点秃的那一个人的酒糟鼻子上的天然的深红色还在闪光。这个人是个大废物，我正要从他旁边走过去，他向我喊道：“喂，毛孩子！上哪儿去？”我站住回答说：“好朋友！您忘了像别的弟兄们那样洗掉您鼻子上的银朱了！我就此提醒您一下，免得您把枕头染红。”
另外那三个人哈哈大笑，立刻让我加入他们这个快意的小圈子；我不得不坐下来喝一杯，接着，他们就说道：“难道您相信，这个家伙仍然认为今天还非得给他的鼻子涂胭脂不可吗？”——“那样做，”我回答说，“当然和人们想在玫瑰花上涂胭脂一样愚蠢嘛！”
“而且还要危险得多呀，”另一个人答茬儿说，“因为给玫瑰花涂胭脂就是给上帝创造的东西加工，亲爱的上帝是会原谅的呀！但是给红鼻子涂胭脂就是嘲笑魔鬼，魔鬼是不会原谅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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