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觉睡到下午，睡醒了觉后，对于自己本身不知道该怎么着好；觉得世界和自己的头脑这两方面都已空虚、死灭。想起少年时代参加军事演习结束时的情况，想到《威廉·退尔》演出结束时的情况，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你参加的欢乐的节日活动都是这样的结局，哪儿要有这类的活动，你就再也不去参加！我首先把掉在地板上的东一件西一件的小丑衣服收在一起，当作有画意的装饰品挂在画室里的钉子上，把大蓟和冬青叶冠放在崔汉的骷髅上，然后把骷髅放在小卧室里的五屉柜上，以此来时时给自己敲起警钟。我们内心的游戏癖和装饰癖，在一切悲惨的处境中，仍然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生动地表现出来，一直到我们死去为止。这种癖性或许就是良心的一部分；因为正如兽不笑一样，毫无良心的人就不游戏，除非为了赢钱。
正在我感觉烦闷无聊的情况下，摘葡萄者和小提琴手莱因赫特前来访问，我当然很欢迎，他来访的目的，是要我费心帮他一个忙。他说，阿格奈斯的悲惨可怜的状态还持续了几小时，傍明才恢复到可以送她回家的程度，等送到家时，天已大亮了。可是，中伤她的谣言已经先传到那里，说她什么行为放荡，喝醉了酒，结果，马上被一位有钱的求婚者丢开，不要她了，马车来到她家门前，这位少女下车时，现出疲惫不堪、情绪低落的样子，那时，邻居家的窗户都开着，人们显然带着轻蔑的或者至少是不以为然的表情望着她。他说，他是和别墅里的一个使女一同把这位可怜的姑娘送回家去的，他当然立刻走了，没有跟着一起到她家里去。但是，一个新的保护者出现，也使恶劣的印象变本加厉，因为我们对于造成这种恶果都有一定的责任，所以根本应该由我们来保卫这位无辜的少女的名誉。他说，他已经作出计划，并且已经和朋友们约好，今天晚上要在这位遭受折磨的小姐的窗子下面举行一次能登大雅之堂的庄严的音乐会，以极其郑重的形式演奏一支小夜曲。为了避免一切干扰，并且壮大这件事的声势，已经获得了官方的许可。小夜曲演奏结束后，他想立刻上楼，向被抛弃的姑娘正式求婚。
“对于过去的一切，”他继续说，“不管人们背地里讲什么闲话，我都故意充耳不闻！就她现在这样的人品来说，她的小脸儿、她的轻盈的体态、她的整个为人和小小的不幸的遭遇，都使我喜欢她，觉得非得到她不可！如果我的看法错误的话，那也只错在她比我所想的更好！一点儿温暖的阳光，一点儿幸福，比如说，一杯莱茵州的葡萄美酒，会使她马上就精神起来！”
“这件事要我怎么帮忙呢？”我惊讶地问他，但也表示出关心的样子，因为我觉得，这个温厚的人的计划是摆脱目前的困境的最好办法。
“我希望您做的，”他回答说，“就是您今天傍晚到那所狭楼里，那所藏着这件珍宝的房子里去，想法拖住那两位妇女，不让她们出门，却让她们冷不防听到窗子下面的音乐。如果她们不自发地谈到我，您就以不露骨的方式把话题引到我身上来，要稍微夸一夸我，就是说，不夸我这个人，而夸我家道小康，也就是说，我有相当的财产，可以使我无忧无虑成家立业。我希望，您顺便讲这些情况，但要像讲一件自己知道得很清楚的，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一样，使得我来到那里时，这一先决条件就已存在，我自己没有必要再从这些话开始说起了。这样的话很重要，在这类情况复杂的场面大都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我向您保证，只要您一点不夸张，您这样讲就绝不是扯谎！我的一些地产和我的手艺方面的收入足以过中产阶级的，而绝非过于节约的生活，将来的日子我有一位老姑母的遗产，这位姑母老絮絮叨叨地劝我结婚，像为了独生女儿出嫁似的准备嫁妆。且慢！这种情况您可以详细描写一下！说起来实在好笑，这位好心肠的姑母一看见她认为我成家立业用得着的东西，就要买下来，一直不断地买，她家里东西老早就已堆得满满当当，她还不断地储藏大大小小的新物品。——所以您就照我所说的说吧！讲吧！您肯满足我的愿望吗？我可以告诉您，我的心情像一个人看见一块被愚蠢的人扔掉的金刚石，生怕自己还没有跑到跟前，就被别人拾去一样！”
这件机缘凑巧的世事，如果莱因赫特的计划实现，情况就会巧妙地好转，得到圆满的结果，对此，我内心不由得微笑。我高高兴兴地答应他，要就自己力所能及，满足他的愿望，又商量好了以后的必要的措施，然后怀着希望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对于这种做媒的事虽然毫无经验，在这空虚无聊的日子，当然还是心甘情愿接受这种委托的。“你守护了被一个唐璜[1]式的人物所遗弃的情人差不多两天的工夫，”我自己对自己说，“对于这件老太婆们干的事情，你也可以勉为其难哪，这件事很类似刚才说的那件事嘛！也很类似那一场虎头蛇尾的决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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