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拿起书来。“可以打开甚至于读一读吗？”他问道。我说，如果他不嫌太枯燥无味的话，我就欣然同意。
“现在我们到那边去吃早点吧，因为我们要过三个钟头才吃饭呢。”
他一只胳膊夹着书，一只胳膊挎着我的胳膊，我们便向人们称它为府邸的那座主楼走去，这主楼大概是上世纪初年建造的。伯爵把我领到一楼他的几个房间里，正中的房间是一个有几张大写字台的敞亮的书房。在一张写字台上摆上了早点，收藏着我的习作的纸夹子也已经放在那旁边了。蒂特利希伯爵一面以伙伴的态度和我共进早餐，一面把纸夹子打开。
“您得给我稍微整理一下这些东西，”他说，“可以先拿这件事来消遣。许多张画都没有写着日期，画的作风和技巧也不相同，有的画得细致，有的画得草率，有的是成功的，有的是失败的，同时所有的画笔法的准确或者不准确的程度又各不相同，这种种因素混杂在一起，使得我想按年代的顺序加以排列也不大能做到。我不知道，您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这里有一张画，虽然艺术才能还没有得到发展，明显看得出是初期的作品，却画得恰到好处，使人觉得优美素朴，是一件成功的作品；那里又有一张画，作品在笔法的准确程度上已经大有进步，同时却看得出绘画意图的明显的失败。一句话，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很有趣的，我希望看到收藏的这些作品都尽可能准确地按年代顺序排列好，这就是说，把我们根本还要下断语的那些加以保留。今天早晨我已经在这方面考虑过了！”
伯爵取出一些实例来证明他的判断，他对作品理解的正确使我大吃一惊。但他又从一个橱子里取出几册拿过来。
“但是这里还有一种情况，使我始终不大明白；这些作品也真正是您画的吗？我看，这都是剪裁下来的东西，但我不晓得怎样把它们拼在一起。”
这些都是我当初画在纸板上的草图的构图。贩卖旧货的老头儿却把各个画册里的画都打乱了，把彩色的和清一色灰色的、大幅的和小幅的都平均分配到每一个画册里，他认为，这样一来，就使这个奇异的画集有差不多同样程度的丰富多彩的妙处了。伯爵大概也还没有彻底加以考察，我深知，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找出各幅画之间的关系来，是很困难的。我开始把这许多幅画迅速地挑选出来，在地板上选了一片足够大的空地方，就在那里把古代日耳曼人的槲树林这幅画拼在一起了。
伯爵默不作声地观看着这幅大画，最后说：“那么，这种画您也画过？为什么又把它剪成几幅呢？”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骗那个老头儿；假如当初我把这幅彩色的草图整个卖给他，他给我的钱也不会多于我一幅一幅地零售给他所得到的。而且说老实话，我也不愿意让人家看到这庞大的旗子似的东西挂在他那倒霉的洞窟里，再从那儿落到天晓得什么地方去。啤酒店老板很可能打主意把它买去来裱糊他的九柱戏的球道，因为我这些习作艺术界是知道的，所以这样一来，我会成为话柄，弄得啼笑皆非！但是把画剪成几幅，就不大可能有这种危险了！”
我重新拿起这几幅来，然后把野牛狩猎图放在地板上，接着又把那张中世纪城市图以及其余的创作放在地板上。
“现在我可知道您的意思了！”伯爵说道，“您可真是蛮干，因为我们怎么能够使绘画毫无损伤地恢复原状呢？”
“可以在近处的木匠那里订做一些轻便的枞木画框，上面都绷上一块价钱便宜的布，把这些画照原来的样子干脆用胶粘在布上。会看得出来有一道一道的细缝儿像网似的，那也没有什么妨碍。可是您到底想怎样处置这些画呢？”
“把它们挂在这里的书橱顶上。装上画框，再说其中有一部分是尚未全部完成的作品，所以挂在这里作为勤学苦练的纪念是适当的，对我来说，这也是美妙的纪念品，尤其是因为画家本人在这所房子里住过。”
这高大的房间里的栎木橱子顶上的墙上，的确还有足够的地方。我想象出我的奇异的劳动成果在那里保存下来的情景，就不由得因为这些成果到底还是走了好运而感到喜悦。原来这座大厅的半穹隆形的天花板庄严地隆起在这些画的上边，栎木橱子上摆着几个古代胸像、地球仪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与其说它们遮盖了这些画或者损害了这些画的形象，毋宁说起了装饰这些画的作用。
伯爵却继续说：“我得拿您问我的话来反问您：您现在到底想怎样处理自己的前途问题呢？”
“这个问题现在我已经有几分明确了，因为现在我可以体面地，也可以说是心平气和地向我的半途而废的事业告别，最后还能转向一种对自己更适合的、虽然是平凡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我当然还不知道；不过，我是不会长期迟疑不决的。”
“您不要过早地决定，虽然您的心情我觉得我很理解！我忽然想起来了，我们先把我们这件事了结了吧！您想收回这些习作吗？如果不想收回，那您在什么条件下，愿意让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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