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的北墙上有一个比较高的窗子，表明府里的家庭礼拜堂就建在这个地方。自本世纪开始以来，这个礼拜堂里几乎一次礼拜都没有做过；但是墙上还有礼拜用的装饰品和家具，拱顶上还有彩色的图画，只是设在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的做礼拜的座位都早已撤去了。现在石板地面正中放着一个铁炉子，炉身和管子的热量使这间房子十分暖和，大草垫上支着一个画架，我坐在画架前相当勤奋地工作着，户外大地上轻轻地覆盖着一层小雪。
我的绘画的长期中断，各种各样的生活经历，对于放弃绘画下定的决心，这一切都毫无疑问地使我产生了，或者毋宁说从睡梦中唤起了我对事物的自由的眼光和新鲜的感觉，这现在对我来说是有利的。我最近和伯爵一起在首府逗留时，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用新的眼光来看古画和新画了；我觉得像拨开云雾见青天似的，而且这种情况还继续发展下去，因为现在我既热心而又冷静地，既勇往直前、无忧无虑，而又小心谨慎地工作着，每画一笔时都想到下一笔怎样，并没有因为踌躇这一下而使绘画的气韵变得呆板。人们从前没有做到的事，后来不管是仅仅由于沉下心来了，还是由于命运的变化，中间并没有经过什么练习，就把它做到了，这种情况出现得大概比人们想象的还多。我就是这样的情况，这种情况当然是在我原来的条件限度之内发生的情况。
我已经同时开始了两幅画的创作，在持久地开朗温暖的心情支持下，创作正以这种齐头并进的方式，正常地向前进展。但是真正的创作动力，却是我心中发生的爱慕、爱情，或者热恋，或者人们给予这种心理状态随便什么样的名称都可以，这种心理状态只是在经过时间的酝酿而见分晓的时候，才需要给它一个名称，它和一切伟大的必然性的事物一样，却始终是一种天天都在发生的现象。我过去根据自己的学习体会，把心也称为一种肌肉和一种机械性的唧筒设备；现在我却仍然陷入了这样一种错觉：心是恋爱事件产生的种种激情的家宅；虽然人们通常把心作为纹章图案，放在姜饼、纸牌和其他民间通用的象征性的物品上，拿它来开玩笑，但是当窦绿苔的形象带着她神秘的出身、她独特的世界观以及她的美和教养所形成的圆光，显然是进入了我的心中，而不是进入了我的头脑中的时候，心就保持了它旧有的威望；或者至少是我的头脑在它那向外界开放的接受光和声音的小屋子里仅仅执行看门人和知觉的任务，以便把知觉到的东西往外送进暗处那制造激情的磨坊里去。
甚至理性也给激情服劳役，为使激情的正当权利得到满足，而多余地卖力气。窦琴眼中看到的人生的无常和一去不复返，不久也使我同她一样觉得世界以更强更深的光辉展现在自己面前；我只要一想到有可能在这短促的一生同她一起生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我就为一种充满憧憬的幸福的感觉所激动。因此我毫无疑虑地倾听关于上帝是否存在和灵魂是否不灭的谈论，意识到自己受教育得来的关于上帝存在和灵魂不灭的思想在心中溶解和动摇了，而并没有感到喜悦或悲痛，也没有感到嘲笑和压力。得到这种自由的原因，当然在于一方面失去了自由，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并不光荣；由于感觉到这一点，我就努力在论证方面下功夫，借助于伯爵的藏书来学习。我对哲学史有粗略的知识，这些粗略的知识不能使我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明确根本的问题。现在我就选择了那位活着的哲学家[1]的正在风行的著作来读，这位哲学家用自己的古典式的单调的、但热情洋溢的语言，以一般人都能理解的方式，专门对这些问题反复加以阐明，好像一只魔鸟栖息在寂静的丛林里，用它的歌声把上帝从千万人的心中驱逐出去了。
当时有一个由促进对这位哲学家的热烈崇拜的人组成的团体，伯爵在思想上并且部分地在组织上也属于这个团体，虽然他并没有抱着那些人的见解和希望：即这个团体首先一定得要带来政治自由。他站在东道主的立场上本来不想让我接触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对这种新思想的影响开始进行通常的初步抵抗，并且检查自己在道德上会难免发生的变化，这时候便像空谈政治似的开始谈论起亲爱的上帝来了，这种高谈阔论当然也是我从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伯爵对这些问题早就心平气和了，如今一见我这样，却有点不耐烦，就说：“您信不信亲爱的上帝，对我来说，都完全无所谓！因为我认为您是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无论是相信自己的存在和意识是外因所致还是内因所致，都无关紧要，假如事实不是这样的话，假如我不得不认为，您相信上帝存在，您的为人是一个样子，您不相信上帝存在，您的为人是另一个样子，那我就不会对您怀着像我现在真正感到的这种信任了。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完成和实现的也正是这一点：即持任何信仰和任何观点的人，其权利和名誉都得到完全的保证，并且不仅在国家法律上得到保证，在人与人之间个人对待他人的亲密态度上也得到保证。严重的问题不是无神论和宗教上的自由思想，不是轻佻态度、怀疑主义和悲观厌世主义，以及人们给不健康的事物所起的各种各样的绰号；严重的问题是：不管思考和研究的结果如何，内心始终保持宁静，这一权利都要得到保证。再说，人天天都在受教育，谁都不敢准说，自己晚年会信仰什么。所以我们要在各方面保持良心的绝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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