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
伊东弘文率先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从他进来到现在，宋栖梧都默然的坐在那里，没有言语一声，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我父亲，自幼便觉得我性格柔弱，没有武士道的精神，这次让我来南京，也是为了锻炼我的意志，所以派了手下过来监督。
我没料到，我四处寻你的消息会传到父亲那里，父亲会派人过来杀你。
一切因我而起，我向你道歉。”
宋栖梧早猜到了这个原因，说来讽刺，她直到现在，仍然相信伊东弘文的为人，他不会派人过来杀他。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他那位执掌几十万军队的父亲——伊东政喜。
她和伊东弘文相识两年，对于他的家事也略有了解，虽然不知伊东弘文的身份，可他对于父亲的描述，就是一个专制独裁的大家主。
伊东政喜自幼对于他的约束和鞭打责骂，她也曾听闻过，初时，宋栖梧还以为，他的父亲是北洋军阀时期的什么人，所以才会有着这么重的戾气。
听说，为了管制伊东弘文，他还曾经将伊东弘文从小养大的一条狗抽筋扒皮，炖了下锅，逼儿子全部吃下去。
自己，在伊东政喜的眼里，也许就和那只狗一样，阻碍了伊东弘文的进步，所以也不该留在世上。
“人也已经被杀了，也算是两清了，我也没吃亏。”
宋栖梧垂着眼眸，默默地搅动着手里的粥碗。
算起来，这还是自知道真相之后，她第一次和伊东弘文单独的，心平气和的待在一个地方。
说是心平气和，主要还是因为宋栖梧饿了三天，是在是没劲折腾了。
这要是换成她好好的时候，这会看见伊东弘文，指定会臭骂他一顿。
知道自己父亲是如何的嗜杀成性，行为举止还这么的不注意，要不是她命大，这会儿，他来和谁道歉？
和棺材里的她吗！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吃一些吧。”
伊东弘文见她不停的搅动着白粥，还以为她是不爱吃，便把自己带来的饭盒拿了出来。
他做的，是海鲜粥，香味扑鼻而来，宋栖梧更饿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看着伊东弘文，根本就不想动筷子。
“这是你以前爱吃的，对伤口愈合也有好处，你吃一些。”
伊东弘文举着饭盒，宋栖梧暗叹一口气，还是接下了。
从在美国就开始算起，这还是伊东弘文再次见到宋栖梧接受他的好意，他的眉眼和煦，仿佛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一般。
“伊东弘文，你这样我男朋友会误会，我知道的，我们快要结婚了。”
宋栖梧心里默默念着沈朔言，可千万别在外面听见她说话，反正自己也帮了他不少，未婚妻都当了，他也来帮帮自己的忙。
“这是在中国，我们不宜再见面，你也应该明白，这样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
伊东弘文沉默着，以前，他还心存侥幸，妄想着能说服宋栖梧接受他。
如果他不愿意去日本或者东北，他们可以一直在美国生活，不回来就是了。
可世事难料，宋栖梧不能弃自己的家庭于不顾，他的母亲又骤然大病，自己也不能在外面躲避下去了，只能被迫着，接受父亲的派遣。
如今，他为天皇陛下做事，已经站在了中国人的对立面，如何还能在做白日梦？
“你会上战场吗？”看伊东弘文不说话，宋栖梧问出了自己心中隐藏已久的问题。
虽然很不想去承认，可现实摆在这里，伊东弘文无力否认。
“或许会。虽然我并不愿意”
宋栖梧连连轻笑着摇头，语气略微悲凉。
在笑自己的天真，也笑现实的残忍。
日本军人以服从天皇命令为天职，中日尖锐对峙到如今，
已是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他既然入了军中，自然会上战场。
来日沙场喋血，他的手下，就会沾染无数中国亡魂。
“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阁下速速离开，莫使我成为不忠不义之徒。
我们的抗战决心，你已经亲身体会过，你们迟早，要为自己的侵略行为付出代价。”
宋栖梧惨白着脸，依靠在床头，她的声音里很是虚弱，却字字铿锵。
“我们中国，已经被列强侵略了将近快100年，这么多的强权镇压，都不能使我们屈服。
我虽不能上战场，可若是有一天，战争打到了门前，我也不是不能殉国的。
伊东弘文，你我已成死敌，还请你快速离开。”
伊东弘文僵坐在椅子上，宋栖梧的一言一语，都仿佛是一把钢刀，在他的心上刮檫。
他无力抗拒现实，大时代的洪流下，他们都被命运裹挟着走了下去，无法回头，也无法抗争。
“好，我近日就会离开南京，栖梧，国内虽然暂且还算安定，你也需早做打算，出国为好。
所有困难，可以……”
伊东弘文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即使有困难，宋栖梧也不会去找他。
“钱家不会在为难你们，我说的话，还请你记在心上。”
伊东弘文深看了一眼宋栖梧，对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他随即起身离开，直至出门，都再未回头。
宋栖梧忽然想起一件事，想要唤住伊东弘文已是不能，只好又吞回口中。
原本是想要回曾经的信物，既然如此，就留给他罢了，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再见了。
宋栖梧端起一旁饭盒里的海鲜粥，一口一口将温热的粥吞咽下去，努力的将哽咽声，息数吞入腹中，不让任何异样的声音传出去。
曾几何时，刚出国的她不会做饭，又吃不惯西餐，体重直线下降，夜深人静时就想念肖楠做的一手好饭菜。
后来认识伊东弘文，他根据宋栖梧的叙述，研究出了海鲜粥给宋栖梧解馋。
其实他常年住在东北，怎么会做海鲜粥，后来宋栖梧才知道，他是特意向中国餐馆的后厨学的，然后在回去，做给宋栖梧吃。
这碗海鲜粥，是最后一碗海鲜粥了吧。
有许多人大动干戈，其实到最后都不一定会离开。
真正会离开的人，都是在一个寻常的早晨，悄无声息的离开，然后让你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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