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看见钱朗的那一刻，宋栖梧还是震惊的。
去年初见钱朗，他还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那时是他的订婚礼，看见肖楠的时候，他虽然怒气冲天，可还是风流倜傥的。
不过才一年的时间而已，这位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面色蜡黄，瘦到脱相的男子，不正是钱朗吗。
钱家大抵是已经落败，若是换做是以前，钱朗作为钱家唯一的儿子，肯定不会住在这样拥挤的病房里。
沈朔言显然也没预料到，眼下会是这种情况，不过他一向冷静，也没多大的惊讶反应，只走上前寒暄了一会儿，又和主治医生询问了一些问题。
钱朗从进门开始，一直盯着宋栖梧看，想来应该是有话要说，四下人少，他便也开了口。
“宋小姐，你可……知，肖楠……在哪里。”
他的病情，应该是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连说话都显得十分的费力，宋栖梧极力的靠近他，方才听清楚，他在说着什么。
不过他问的这个问题，宋栖梧也很茫然。
从年初，她们在北平为蒋校长请愿之后，这期间，国内一直不太平，许多通信都断了，她尝试着给肖楠发过电报，都没有人回应。
却原来，她已经不在南京了吗？连钱朗都找不到她，所以才托了自己过来问一问。
看见宋栖梧的反应，钱朗也就明白了。
“她这……是彻底……厌弃我了啊。”
钱朗闭着眼睛，两行热泪由眼角落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将死的男儿呢！
宋栖梧心里酸涩难言，一时间却没法开口。
钱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落魄至此，来了这么久，怎么没有一个人在旁边陪护，肖楠又去了哪里，这些她通通都不知情，也无从劝起。
沈朔言从医生那里得到消息，钱朗最多，也不过三五天的时间了，宋栖梧不禁也是唏嘘不已。
虽然他们相识并不久，可毕竟是肖楠喜欢过的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如何能不让人唏嘘。
沈朔言留在医院里陪钱朗，宋栖梧记挂着肖楠，便一个人搭车去了肖家。
果然是如她所想的一般，肖家早已经是人去楼空，门前大门紧锁，从门口的杂草来看，这里至少有半年都不曾住人了。
南京毕竟是国民政府的首都，即使才刚刚经历过空袭，大街上仍旧是人来人往，丝毫不见战火的纷乱。
宋栖梧寻了近处的人家去问，才知道肖楠一家，上半年就已经搬走了。
“唉，他们也实在是在南京待不下去了。
听说是钱家女眷上门找事，生生的败坏了他家女孩的名声，这才卖了所有的产业走了，也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
看来，这半年的确发生了许多的事情，钱家找事，败坏肖楠名声，除了肖楠和钱朗的那件事，还能有什么事？
想到这里，宋栖梧不免有了疑虑。
年初肖楠和她见面时，还说钱朗的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当时她还义愤填膺的说什么绿帽子扣的严实，怎么不到半年，反倒是肖楠离开了。
那钱朗的妻子呢？钱朗病重，为什么身边没有人去探望。
沈朔言在医院走不开，这些事，也只能她过去打探了。
宋栖梧叫了黄包车，还特地让车夫绕路去了一趟隆丰行。
果然不出宋栖梧所料，钱有才的茶谱，已经换成了一家酒馆在经营。
隆丰行之前生意何其兴隆，整个南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
听见宋栖梧打听他们，车夫也兜不住什么话匣子，没两句话，就被宋栖梧探出了底。
普通老百姓，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内幕的，只知道叙说事实。
宋栖梧联合实际发生的事情，也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抵不过就是去年有关“华北”自治运动的学潮，有学生趁乱闯进了隆丰行，胡乱的打砸了一通，连大门都给撬开了。
整个大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被砸了，钱有才财大势大，怎么能忍得下这种奇耻大辱。
当时就凭着伙计的说法，带着人，跑到大街上抓了十几个学生，扭打着送去了警察厅。
那警察厅的厅长是什么人？不正是钱朗的老丈人？钱家有这一层关系，那些学生能落下什么好？
那群学生被关了差不多有半个月左右吧，这件事在南京，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钱家因为这件事，惹了麻烦，前些日子，被别人给告了，连着一起，抓了好些人进去。
钱有才的茶叶铺也被查了，眼前的这家酒馆，也才刚刚开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南京毕竟是行政办公中心，运动力度肯定不比其他地区来的热烈，敢在这里砸商人的店铺，这很显然就是有问题。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宋栖梧也没什么兴趣，钱有为本来就和日本人有勾结，如今国共一同抗日，他作为汉奸，有这个下场本不足为奇。
只不过可惜了钱朗罢了。
沈朔言最初的猜测果然没错，钱家果然已经没了，钱有为钱有才早已经入狱，钱家的家眷，大多也都是树倒猢狲散。
钱家里面早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宋栖梧又寻了街坊去问，方才回到医院。
钱朗打了止痛针，方才浅浅的睡了过去，沈朔言坐在病房外面抽烟，看见宋栖梧回来时一脸的愁容，便道。
“一家子都没了是吗？”
钱朗住在医院，给沈朔言发电报的，居然还是他的远方亲戚，睿智如沈朔言，即使是没有亲眼所见，应该也早已经猜到了一切。
“钱朗的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他母亲一时接受不了，气死了。
上次党内清算，已经将他老丈人一家都给捉了，他家女儿带着孩子跑了，到现在，也没能找的到。 ”
钱家悉数入狱，钱母病逝，孩子不是自己的，老婆也跑了。
这世上倒霉的事情，都已经被他一个人给占全了。
沈朔言闷闷的抽了一口烟，好友临睡前，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可见是已经成为执念了。
“栖梧，可有找到肖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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