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陆半眯着眼睛仿佛可以看到那更远处瞧不到边界的江，山底席卷而上倒到半山腰的风穿过成陆往他身后那墓碑而去，吴停云正带着丫头将石桌上的烛火都护住，烛火闪了两跳又稳稳地亮着，照着墓碑上“吴氏”二字分外凄冷。
石桌上除了香、烛，一应又将祭饭在桌上排开，桌旁两个丫头跪着将锡箔整整堆了一圈摆的人都将站不下，况还有那些纸扎更是排在烛光都照不见的暗地里，丫头待这一切都摆好便拿着笔来找他，又递上黄纸折好的纸衣，成陆提笔将自己的生辰、生平都在上头一一写了，交由丫头拿去将那些锡箔一起烧了，那一小团火渐渐地烧将起来，转眼就成冲天的火光，释放出要将一切都吞噬的温热，成陆不能遏制地往前了两步被身旁的吴停云侧身拦住。
成陆眨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吴停云，只会儿便又转身，最远处那江尽头似有亮光渐渐地升起来，将整个宁波照出那一层轮廓：
“这地方虽是成家的地，却是母亲亲自选的，那时我还小，尚不懂她说的话，只是有一句话我是记住了的，她说果然要站在高的地方才能看地到更远。不知母亲当时是想着什么才说的这样的话。”
这还是吴停云自成陆母亲过世以后第一次听他言及她，眼下成园的日子里人人都唯恐他伤心因而不敢提，成陆自然明白也揣着没得自己提起来叫人再伤心，整个东园仿若吴美云只是不在园中一般地过着日子，吴停云连日里瞧着成陆按时歇下按时起来，那药也是喝地不落下一回的，只是却未见有半分血色起来，方才若不是搀着他往山上来，他也瞧不出在厚外衣下只剩下副骨头架子的手腕，只是吴停云就算瞧见了也并不说什么的，他只要成陆牢牢地记住他母亲是如何没得，只要他还想着如何去报仇就好。
“谁知道呢，时过境迁，不知少爷如今说起这句话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成陆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感受着透背而来的火热和穿胸而过的极寒反复煎熬，一日复一日。
“我在想早就应该听她的话站到这高高的地方来，都说高处不胜寒，不过是站在低处瞧不见山顶之人的臆想罢了，真正站在高处的人，又怎么会怕冷呢？”
成园
园子里摆了段七的道场，整个院子都是嘟嘟囔囔的声音扰地成荣浩实在心烦，又离不得园子，只好趁着道场换人的空隙去偏院小间里得片刻清净，只方坐下，却又瞧见这屋里摆的那兰花，因着外头寒冷，下人便将这娇贵的兰花豆挪进了屋子摆着看，成荣浩见了越发心烦意乱，成平只一眼便知道成荣浩的意思，忙叫人叫兰花挪走。
“老爷，去悦院歇一歇吧，静宗寺的人还得好一会子才回来，这儿都是人来人往的，二夫人那儿反倒清净些。”
成荣浩摆手，一提到悦院他便更是睡不着，不知怎得，自吴美云去了他每回见到何心慈便想到那日在她脚边惨白脸色的吴美云，一想到此更加没有困得意思，只略扶首缓了一阵，便嘱咐成平去将成荣裕叫来。因要做吴美云的段七，因而家中的这些人又都来了，昨日成荣裕难得地也歇在了成园。成荣浩左不过眼下也不得歇息的，便想着要做些事方能不如此心烦意乱的。
要不怎么说成荣裕此人便是个硬石头榆木脑袋，便是见成荣浩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宽慰的，只也傻傻地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等着成平缓缓地向成荣浩出了声也一脸盯着他不说话。
“三哥坐，这天还未亮的，左不过也不能睡，便把你找来说说话。”成荣浩见他只是点了头并没有回应的，也惯了便自说要紧的事，“倒也无甚大事，不过为了那三个小子去码头的事，我要在私下嘱咐几句的，前几日我将那李家大夫也叫来问了，说是成陆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我估着过了段七便也算是好时机了，就将他们一块儿都派去，请三哥多多指教，只是有一件事，请三哥务必要察行，这半年在码头上，不论这三个小子做些什么事情，请三哥都不要过问的，尤其是成海，不仅要当做没瞧见的，必要的时候还请三哥要出手相助几回。”
成荣裕虽是个耿着的榆木脑袋，只是却并不傻，日前他在吴美绍面前那般如此说，今日却又换了个说辞，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这两面三刀的要在暗地里使些计谋了。只是若是在成园自家的后院里他便也不想管的，到了码头上便是他的地方，如何能叫他们这些手段搅地乌烟瘴气的。
“你说了叫三个儿子公平相争，如何又同我来说这种话，叫大哥、二哥听了如何想？将这祖宗的规矩又摆在哪里？”
成荣浩便知道不能一言就打发了，只是其中缘由也不能一一道明，因而思想着果然打蛇要打七寸的，非说些与他要紧的厉害关系才能叫他看着办事的。
“我并非不想叫他们公平相争的，都是我的儿子，自然那个出色就应该选哪个，与成家的将来才是最好的，只是三哥，有件事你未身在其中所以看得不明白的，你且想成陆身后站的是谁，如今美云没了，吴家便是吴美绍一个人说话，他父、母年迈不能管事的，哪里能够看顾成陆，便是吴美云在时为了成陆也要想着成家的，为何吴美绍做了招商局的官董却还要几次三番来我家中，为何又非要抓着这般时间急急地非要立成陆做少当家，这其中背后你便思虑一二分便可知的，你如今管着码头你还能瞧不清的么？眼下这世道便不如数十年前，我们且要步步维艰地做。成家的百年家业要选好人才能传承下去，只是那也得还姓成才能继续下去，挟幼子已令啊，三哥。”
成荣裕此刻的一张脸才是愈加铁青的。
“你的意思是，吴美绍要借着成陆做少当家吞了我们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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