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受邀的不止是成陆和钱业，几乎所有在宁波有头有脸商界之人尽在于此，只是钱业、成陆乃是其中的重要人物，便特地收到了拜帖，且还有来不来的选项，其余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卖这浙江督军一个面子。
这是成陆第一次见到卢永祥，看他此人是一副严肃庄正的脸，倒像是个军队统领的样子，只是却很不像会与日本人妥协的，见他们二人来也并未过多热络，不过是招呼了一声便邀他们在同一桌坐下，成陆看了一圈，不是什么大张旗鼓摆的宴席，酒也不曾摆上桌面，与其说是吃饭，不如更像来谈事的。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成海在隔壁另一桌，除了他邵家业也在，另还有几个日本人在席，成陆给远远站在边上的成泽打了个眼神，他看到成海点了点头。
晚饭之上卢永祥所说的基本与钱业所料无差，便是说些要他们与官府合作平息罢工之事，日本人是来与他们合作的，并不至于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
“说的倒是好听，你看看底下这些人的脸色，有哪个是信得。”钱业嗤笑。
成陆倒是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指了指成海那桌：“喏，那不就是。”
钱业看过去更是鄙夷，凑近在成陆身边：“斯禹同我说，过几日就会出来邵家业当港务长的消息。”
“他？可真是认了个好主。”
邵家业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钱业、成陆便不再议论，有听没听地看着卢永祥自个儿说得痛快。
这顿饭吃的人兵不痛快，不过多久便纷纷有人告辞，成陆倒是也想走，却愣是被留了下来，他不好这样当着当众地不给脸便只好又去见了卢永祥，这回倒是在私密的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卢督军。”成陆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边上。
“现在甬航商团是你在做主了？”卢永祥道。
“成会长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我不过是白忙活，做主谈不上。”成陆跟前放的杯子他压根没打算动，卢永祥便明白他并不打算多留的意思，便也不再弯弯绕绕地：“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买卖。”
成陆直接起身向他行礼：“这屋里只有我们二人，我也不来些虚的，无论什么买卖我都不和您做，我不过是个做小本买卖的，不敢和您讨价还价，还是另请高就吧。”
“你问都不问都不想做了？即便是让你当宁波的财务科长你也没兴趣？”卢永祥起身阻拦。
成陆起身：“我斗胆一句，即使你要给我浙江督军的位置我也没兴趣，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卢督军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必然做不到，那我又何必来坐你的位置呢？”
成陆说完便走了，他知道卢永祥不至于为难他，护卫团的兵力在身后，谁也不想轻易得罪这样一个人的，这大概就是成陆当年固执非要将护卫团做起来的原因，当他想坚定地走自己的这条路时，便有能力不受旁人的阻碍。
成陆轻轻抚了抚胸口，有些呼吸不大顺畅，我得再快一些了，成陆想。
成陆出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拐角的马车之内终于见到了成海，这仿佛是两兄弟在上次南京后的第一次见面，明明都是在宁波，却好像总是陌生的很遥远。
“你不要和日本人来往了。”成陆停在离马车一步远的地方，开门见山。
成海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不要和日本人来往？怎么，我们成大当家这是嫉妒了？现在就眼红，将来若是见我更好气病了，护卫团可不能放过我。”
成陆第一次觉得这数十年过去了，唯独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一直没有变过，一直生活在从前：“成海，你的眼中有没有一日看过成园以外的东西，你知道成园以外的人在怎么过日子吗？你知道中华民国，我们脚下踩的土地，他在经历什么吗？”
成海的脸上淡漠至极，又来了，他最恨的就是成陆这副嘴脸，高高在上，心怀天下：“成陆，不是所有人都想和你一样当思考国家天下的大人物，有些人能管好自己的一辈子就已经算是活够了。”
成陆依然记得在南京冲进来救了他的，救了那对母子的，也正是眼前的这个人，“成海，就算是只为自己活着，也该好好地选择活法，你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在做卖国贼，你以为你投机取巧找到的这个机会，你有没有想过，是成荣浩故意给你的缝隙，你不会在他手里成为成园的下一任当家，成海，该为自己活了，不要只看着成家，你被他困地够久了。”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怎么活。”成海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似乎成陆的话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果然几日之后便有邵家业担任港务长的公告公示，同时一并还有成海担当财务科长的公示也一并放了出来，只是他们这职位还没有能够当多久，宁波很快便不太平了起来，连带着他们的新职务都摇摇欲坠，皖系在段祺瑞下台后势力日渐衰弱，卢永祥独立支撑江浙沪一点，只是这样让人眼红的地方又岂会让他就坐，南方的孙传芳，北方的齐燮元也盯上了这块肥肉，坐拥此地的卢永祥，左边是齐燮元，右边是孙传芳虎视眈眈，大大小小的摩擦一直没有断过，最遭殃的便是百姓，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百姓又开始因为频频三方之间的摩擦开始动荡起来，日本人趁机低价压榨商户，恶意吞并工厂，有卢永祥政府的保证，日本人在这场战乱中依旧是大获利益。
而甬航商团也没有旁观着，宁波商会、甬航商团组成商界联合会，要求卢永祥政府罢免汉奸官员，将港务监督权、海关税务司的权利收回，官员由商团推选，政府选任。卢永祥自然是不肯，只是这一回的不点头，并没有换来商界联合会的退让，在某个夜里，护卫团忽然发起兵变，将卢永祥的督军府包围，整整三天，没有让卢永祥的救援部队靠近，三日之后卢永祥被迫同意撤换官员，日本人在宁波的特权再一次被收回。
“段团长，来吃饭不？”
“段团长，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家，我都准备好汾酒了，别客气啊，要喝就说，等再过两个月我送点栗子去营地啊，你别给我推了，不能叫我白整了呢。”
凤三和成陆往成园里去，一路上都能听见这样热情的招呼声，这几次事情往后，护卫团在宁波“守护神”的地位几乎就已经被奠定了下来，凤三也成为了他们心目中如成陆一般的人。
“你怎么想去成园了？”凤三一边笑着打招呼，边与成陆走着说话。
“成荣浩派人叫我去的，我不大放心，你正好有空，陪我走一趟就是了。”成陆的手轻轻地扶着肺部上下，却不敢太大动作叫凤三注意到了。
“他病了该有一个来月了吧，怎么还是不见好？”凤三又问。
成陆忽然停了下来，站了片刻才又继续跟上凤三的步子：“他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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