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吁一口气，直到这时才算松懈下来。
浑身紧绷的筋骨随着侯煦一口绵长吐气平缓，转而一阵来自身体上数处穴府的疼痛如针扎传来。尤其是刚辟开不久的肩井两血，直痛的侯煦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子眯成一条缝，一时间竟是举也举不起来。
施卓那把大剑，可是没半点掺水的招呼到他身上啊！
疼到牙关打颤的侯煦面色还算平静，先是撂下身后的两根枪杆，旋即把跟布条区别不大的血衣也顺手脱下，身上新痕旧疤交替，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口足矣让沙场上的百战老兵为之汗颜。
坐在南夷村寨里常见的草席床边上，侯煦气息震鸣，鼻尖上都是细细的汗珠。他抬起不听他使唤发颤的小臂，看着上面还绑着的半截牛皮护腕，呼吸越发促狭。
一阵脚步踩着竹楼楼梯蹬蹬蹬的传来，侯煦捞起草席上的薄被，披在身上。南夷民风彪悍，像底下那帮随身带着长刀的粗粝汉子若放在广陵道上，哪个客栈都得吓的报官，可在私斗成风的南康道里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侯煦不想让店小二瞧见自己一身太过‘惊世骇俗’的伤痕，以免起疑。于老王八既然见到了自己，那绝不会轻言放弃，依他这些年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于老王八非黑即白，睚眦必报，素来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在符箓府里风评毁誉参半，这倒和他鹰钩鼻、狼戾眼的面相颇是符合。
还有他底下一对道侣徒弟，耍重剑的那个不必多说，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中了自己一枪后想必此时不好受，能保住性命都算是幸事。至于那个风情万种的女道姑，手段诡谲，又身怀符箓府的法宝，一对一侯煦自认还能应付，两个一起就很棘手。
侯煦抬起头，咧着一口黄牙的店小二手里捧着一沓衣服，搁在草席上后说道：“这位爷稍等，大口酒大碗肉马上就来。”
侯煦嗯了一声，店小二仍是没有转身出房的意思。一只手叠在另一只胳膊下指尖摩挲，看着侯煦的眼神热络的像是看着一块沉甸甸的金子。
侯煦咂吧咂吧嘴，一边问话一边甩出块值个二三十贯的小碎银，品相不好，可好歹是块银子。这可就大有学问，给的多了，难免这市侩的店小二顺着杆子往上爬，认定自己是个犯了事的肥羊往死里宰。给的少了被惦记几句吝啬小气还好，若是往酒里吐口痰掺点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够膈应人的。
“这附近最近的城怎么走？”
店小二一副奴颜屈膝的模样，双手接过银子笑的合不拢嘴，声音比之前更为谄媚道：“这位爷，往北顺着官道走上二十里，就能瞧到严华城咯，不过最近不知出了什么事，城里突然多了好多甲士，盘关捞油水的不在少数。”
侯煦点了点头，心里对这店小二高看几分，一块小碎银换了这么个消息，说到底对他而言是赚到了。
聪明人打交道点到为止，姑苏城里的抚琴清倌如此，这荒郊野岭南夷客栈的店小二也在此列。人情世故老练，不冒然问什么从哪来到哪去的忌讳，单从衣着携物上就已经心里有个大概，收了好处之后还以善意。
想来也是，在这鬼地方落脚的有几个身世清白的主儿？若没这份火眼金睛估计早就让人抛尸荒野了。
拿了好处的店小二脚步轻盈，踩在竹板上不见响声，走出房间后还不忘掩上房门。
侯煦等了半晌后，旋即重重一拳砸在自己胸口，脸色霎时惨白，一口污黑浓稠的血从胸臆涌出，这下才算真的放松下来。
他拿起旁边店小二抱来的衣服，打量几眼。南夷装束风俗已经与皇朝别无二致，他顺手挑出一件墨绿色的布衫，罩在身上。刚把一只手从袖口里伸出，草席正对的房门便被人砸开。
侯煦抬眼，那几个在他上楼时盯着他飞翼骑枪的黥面汉子正冲他咧嘴笑。
其中一人肩扛长刀，刀柄撞开房门后便偏倚几寸，露出一张满是刺青的黝黑面容。
侯煦没看他们人，而是对他们手上的刀有了兴趣。叶阑曾说过南夷军伍善使陌刀，刃长柄也长，应该就是这几个黥面汉子或抗或提在手里的家伙。刀身光洁雪亮，没有一处豁口，刃锋粗厚，刀尖处则是倾斜角度，无疑是沙场上索命的利器，侯煦甚至能想象这几个汉子手持陌刀劈砍下人马俱碎的血腥场面。
看完刀，侯煦才把目光移到这几人身上。当然看不到任何歉意，只有挑衅和捉弄的玩味。
侯煦冷眼相视，寥若无人的穿上衣服站起身，门口的几个黥面汉子仍不走，甚至还起了进房的念头。
侯煦嘴角上扬，对他们点点头。
拿刀柄撞开房门的汉子身子转正，无鞘的宽大刀锋便划着头顶的竹木板留下一条细细刀痕。他另一只手搁在自己脖颈处，冲着侯煦做出个抹脖的动作。
侯煦往房门处走，这种时候退缩一步，那无非是示弱。像是眼前只信奉自己手中陌刀的几个亡命之徒，哪有理智仁义信可言，侯煦也没有先礼后兵的好脾气。看着侯煦一步一步走近，肩扛陌刀的黥面汉子五指紧紧握住刀柄，随时都可能一步踏出，刃锋滑落。
店小二这时上楼解围，不过也是怕这几个黥面汉子手中的陌刀，站在楼梯口用南夷话喊道：“你们几个，不要在这惹事！”
侯煦停下脚步，双手互相插袖。
几个黥面汉子不知顾忌什么，听到店小二的话后继续直走，目光炽热，看侯煦扔在草席上的飞翼骑枪跟看娘们时的要泄火的眼神差不多。
店小二长舒一口气，小碎步走到侯煦房门前，对他笑道：“放心，只要客官在小店一天，这些莽撞汉子就不敢乱来。”
侯煦反问道：“本分良民？”
店小二干笑两声，把房门砰的一声拉上。
侯煦闭目嘀咕道：“又得沾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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