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春节，政府早已经出了规定，整个武汉城，没有一家敢放烟火和鞭炮，整座城市都静静的，除了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还有一丝丝年味，除此之外，竟再也寻不到一丝丝过年该有的欢声笑语。
那年的元宵节，大街上也再没有什么灯会之类的娱乐活动了，宋栖梧坐在院子里，正在糊一盏小小的兔子灯。
这玩意儿，之前都是宋儒言做给她玩的，宋栖梧并未学会这门手艺，是以做的成品颇为不成样子。
门外有扣门的声音，宋栖梧还以为是曼卿来了，笑着去开门，边走边道。
“兔子灯做坏啦，你可别……”
门外站着的，哪里是方曼卿，那一身笔挺的军装，不是沈朔言又是谁。
宋栖梧诧异了一下，好像每次都是这样，走的时候，他不发一言，回来的时候，又神出鬼没，让人半点准备都没有。
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之后，宋栖梧的身体反应，倒是比她自己的还快。
她一头扎进了沈朔言的怀里，眼泪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自从那天，听说南京爆发了战争之后，她就四处寻报纸去看。
可偏偏各大媒体，报社，包括她托人寻来的苏联报纸，都没有关于这场战争的记载，临时政府的门外，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上下班。
这一切，安静的就像是根本就没有南京打仗这回事，可曼卿的公公是什么权势，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不会有假。
宋栖梧心里凉的透风，这种现象，就说明只有两种可能。
一 南京的事搞错了，没有什么大战争，就是些小打小闹，毕竟之前，也曾经闹过这么一出。
二 南京出大事了，并且还很严重，消息封锁的很严，除了一些高官知道内情，其余的人根本就不知道。
眼下沈朔言突然站在她的面前，宋栖梧多日担忧落地，如何能不开心。
沈朔言也紧紧的拥着宋栖梧，可他周身散发的疲惫，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
“很累吗？走，曼卿说她今天来过节，我还准备了些酒菜，你吃过后，歇一歇吧。”
原本曼卿说今天忙完了之后，就过来和她一起过节的，还说要一盏兔子灯。
眼下都这个时间了，她都没有过来，连沈朔言都回来了，想来是谢棠也回来了。
沈朔言坐在位子上，半晌也没有言语，只闷声灌了几杯热酒。
宋栖梧也早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自从去年开始打仗以来，每次从战场上回来，他都是这个样子。
而随之而来的消息，肯定就是兵败。
宋栖梧咬着牙没有吭声，她不敢问。
这些日子以来，报纸她真的是看了不少，全国到底有那些地方打仗，她心里只怕比一些战地军官还要记得清楚。
国民政府临时迁入武汉，蒋介石，汪精卫这些高官要员都来了武昌，这么大批量的迁移，肯定是要整备军队的，沈朔言他们属于武汉军所，肯定不会调去偏远的地区打仗，使得武汉周围兵力空虚。
可近来这段时间，整个华北地区都没有地方打仗，沈朔言这一腔的阴郁之情，又能从哪里来！
除了南京！
“栖梧，我这趟回来，是送你走的，”
沈朔言沉默了半晌，终究是憋出了这句话。
宋栖梧垂着眼睑，薄唇轻启:
“为什么？我早已经表明了我的立场，生死我都同你一起。
朔言，能不能不要每次一打败仗，你就要赶我走。
城破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武汉城有几十万的民众，难道城破了，他们就死路一条了不成！”
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宋栖梧早已经习惯于将事情做最坏的打算处理。
对于武汉城，她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北平天津也失守了，可并没有听说沦陷区的老百姓如何如何的。
宋栖梧自以为，她已经将事情，做了最坏的打算了，自古以来打仗，死人是常有的事情，可也没听说，有屠城的。
可沈朔言接下来的一番话，则是彻底的振碎了她的三观。
“南京城的一战，我们只守卫在外侧，撤退的时候我们是最先离开的。
可是城内，还有数十几万的将士们被堵在了里面，没有撤出来。
你知道我们在下游河道里，救出了一个将死的人，他是怎么说的？
南京城现在就是个人间炼狱，数十几万的兄弟，都被他们给杀了。
城里的老百姓，只要看见男丁一律杀死，女的上至七老八十，下至五六岁，只要看见，一律强*杀死，连幼童都不放过，一律不许活着。
我们就退在下游，河里的水到了我们这里，都是腥的。
栖梧，我们已经败了很多次，万一我们护不住武汉，护不住你，难道还要武汉，变成第二个修罗场吗？”
宋栖梧就呆呆的坐在原地，浑身手脚冰凉，半天都不能动弹。
南京果然沦陷了！并且惨状，绝不是之前一般的战争状况可比。
屠城！这种情况，她只在书上看见过，秦朝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落得千古骂名。
可就在今天的中国，就在南京，一座城的军民都沦为了他人手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可……我们并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风声啊！”
宋栖梧清楚的记得，这几个月以来的报纸，都是在号召全国人民一起站起来团结抗日，没有有关于南京的只纸片语传出来。
“别说是你们，就算是军队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我们只是碰巧，救了一个幸存者，才听见了这番话。不过他早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过世了。
当时，我们就向军团长报告了这件事情，想要联合其他的部队，杀回南京城。
可不知怎么的，上面传了命令，让我们严禁提及此事，军团长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把我们撤回来。
栖梧，我既入了军门，此生已定。
上面的决策，我无力改变，可是你却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已经同谢棠商量过了，待他说服了方家，你就和他们一起离开武汉。
我明天就写协议书，申请和你离婚，
日后天高海阔，你愿意去哪里都好，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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